不得不说朱温的反应很及时,从他收到传令兵送来的消息,便立刻鸣金收兵,妄图将出战的步兵收缩,以抵御李存孝统领骑兵的冲击。
根据传令兵送来的消息,只李存孝带来的骑兵就不下两万骑,这是一个极其夸张的数字,作为一直到热兵器大规模使用之前的战争之王,骑兵的战场威慑和攻击力几乎是无解的。
朱温没有陌刀,更没有之后百余年的北宋组建的步人甲步兵,他知道若是让骑兵冲起来,单靠他部下占据绝大多数的步兵,是无法抵挡的。
牛存节尚领有四千骑兵,而杨师厚则从襄州带回来三千骑,再加上朱温的落雁都,大约还有八千余骑兵可用,但是朱温并未派上前去迎战。身边有名官员说了一句:“为何不派骑兵迎战?”被朱温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说话。
朱温原本以为,贺瑰能够将出战的步兵稍稍后撤,就地做好防御,抵挡即将到来的大唐骑兵冲击,然而他没有想到,贺瑰已经率部与大唐前军交上手了。
李存孝围困河内城小半年,又有镇西军前来相助,再次施展挖掘地道爆破城墙之法,炸开了一段城墙,大唐士兵顺势冲了进去。
河内城被围困这么久,张归霸又是临时被任命为潞州行营招讨使,他面临的是大唐与河东两股势力的来攻,虽然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及时收缩兵力,但是他却没有料到,黄河南岸的战事影响到了整个唐梁战争全局,怀州河内城竟成了一座再无援助的孤城。
期间张归霸数次想要突围,但是城外都是李存孝的骑兵。骑兵不善攻城,却最善野战拦截,于是张归霸两次都被挡了回去。这四个多月来,城内粮食已经吃光,再加上大唐不断的攻击,城内损失惨重,甚至到了百姓食树皮的地步,若李存孝再晚一个月攻破城池,只怕就能够再次见到百姓易子相食的惨剧了。
张归霸作为怀州刺史,对于城内百姓倒也未竭力压榨,他官声不错,威望也高,好歹安抚了城内百姓,只是守城的万余军士,每日里不过两碗稀可见底的水粥。
当李存孝见到被俘的张归霸时,看到他身体消瘦、眼眶深凹,仿佛老了十多岁,不觉长叹一声,说:“使君别来无恙?晋王指名要你的项上人头,请恕某无理了!”
张归霸嘶哑着嗓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倒很是洒脱:“李克用当年欲杀将军,李落落是我生擒所杀,将军却是不忘故主,难得李季端看重你啊!”他却不知道李克用已经病逝了。
李存孝听到张归霸提起“李克用”的名字,眼眶突然发红,一时哽咽无语。张归霸却以为李存孝思及李落落,叹了口气,说:“老夫难逃一死,若去太原时,必受河东诸人所辱,素问飞虎将军深明大义,吾垂死之人,只有一个请求,请将军处斩,送我首级至太原吧!”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李存孝与张归霸还是第一次见面,他以前在河东时,从未与张氏三兄弟交过手,虽然两个人现在各为其主彼此为敌,但李存孝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桀骜而且骄傲的人了,稳了稳情绪,说:“使君之请,存孝安敢不从?”
两名亲卫就要上前拉人,李存孝顿了一顿,轻声说:“两个月前,晋王发暴疾去世了!”张归霸瞪大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向李存孝郑重地一拱手,转身便向外走去。
攻占了河内城,李存孝留飞虎军长史吴展暂领怀州,负责处理民政及后续事务,留下五千士兵,又派一队骑兵,送着装有张归霸首级的木匣前往太原,稍事休整之后,便按照李弘益的命令,领骑兵向黄河南岸而来。
朱温亲至,目前荥泽城外,伪梁的大军数量远超大唐,只靠着火炮,是根本不可能彻底击败以步兵为主的伪梁军队的,因为工艺材料原因,火炮也是有使用寿命的,自曹用行在潼关外大战朱友宁以来,只虎蹲炮,大唐就已经损坏了不下千余具。
所以这一次李弘益是将各军所有还能用的虎蹲炮都集中了起来交给曹用行,即便如此,曹用行那里能用的虎蹲炮数量,也不过勉强与先前玉门、彰义二军持有的数量齐平而已。
目前大唐的后勤运输,主要集中在粮草和物资方面,李弘益不敢也不愿过度使用民力,毕竟关内道也不过安定了五六年,以这个时代薄弱的社会经济坏境,若过度使用民力,只怕明年关内道就要大规模的饥荒了。
蜀地倒是不缺粮食,但是从剑南道运往河南道,只秦岭翻越就是个大难题,而且路途遥远,运来一石粮,半路押运粮草的官兵民夫就要消耗二石多的粮食,这还得益于李弘益在各州县大规模修缮官道,道路比先前好走得多的缘故。
所以在得知朱温御驾亲来后,李弘益便已经做了打算,他准备集中全部力量与朱温一战,哪怕拼个两败俱伤,对于李弘益来说也是有利的。更何况李克用去世,李存勖若要彻底掌握河东权力,还需要一段时间;淮南内乱,卢龙刘守光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南下,至于成德、魏博,都不足惧也。
李弘益改革各项制度,就是为了重新恢复目前大唐所占道州县的生产,使得大唐的造血功能顺利,折冲府制度的重建,意味着李弘益如此不管不顾,随时都可以再度拉出来一支至少三十万的军队来,然而那样就有些涸泽而渔了。
所以尽管关内、剑南两道的粮食储备足以支撑大唐继续打下去,李弘益却不能继续与朱温消耗下去了。在他看来,打消耗战消耗得不仅仅是士兵的性命、天文数字般的粮草物资,同时消耗的还是华夏民族的精力,他可是始终记得辽、西夏、金和蒙古等草原民族的崛起呢。
而且最关键的是,从剑南道来支援的一万步兵已经赶来,领军的正是王宗竞。而河内方面,李弘益又将魏元景派了去,给他下了死命令,二十天内必须攻破河内城;同时他又将李胜甲从夏州调了出来,准备集中大唐所有能调动的骑兵,全部都赶赴战场。
至于原定难军四州的党项人,李弘益现在也顾不得了,他命李胜甲只留了三千天德军士兵在夏州定襄,然后写了一封私信去长安,直白地告诉李思谏,若他想反叛,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李思谏自然没有这个胆量,他在长安被半软禁了这么多年,旧部早就被打乱分散,匆忙之间如何能够联络?而且李弘益分土地分牧场,李思谏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党项人愿意继续跟着自己走。
战场上,当朱温发现贺瑰部突然崩溃,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李存孝已经带领着数万骑兵冲了过来,他对龙捷军都指挥使令狐行说:“往日汝常说吾不派你上得战场,此次大战,令狐要好生表现。”
令狐行大喜,他的龙捷军是新军,很少有独立派上战场厮杀的机会,当即拱手大声说:“诺!属下定不会叫元帅和代国公失望!”
看到大唐骑兵自北面冲了过来,意图要自右翼攻来,朱温连忙命令士兵做好防御,然后他突然转过头来,敏锐地向南面看去,一颗心突然跳得厉害。
果然,不一会儿杨师厚派了一名传令兵前来:“报,南面又杀出一支大唐骑兵来,打得.‘李’字旗号,应当是天德军”!”朱温大惊,实在想不到李弘益居然还藏了一手。
吃亏于斥候探听不利,朱温现在才知道,天德军居然也来到了战场,想到杨师厚多年宿将,或可抵挡得住慕容阎昆与李胜甲的联手,他心里只盼望着杨师厚能够超水平发挥一次。
然而终究战场的形势不能如朱温的意,贺瑰战死,他的部下又被陌刀手的血腥一吓,当即后撤,却不慎引起了一路溃逃,连带着苦苦支撑的其他步兵,也跟着后逃,终于引发了连锁反应。
令狐行受命带领骑兵当先冲锋,他大吼:“杀破朱温,正在今日,众二郎,都随我杀去也!”然后他看到了冲得更快的温韬,不由得大骂:“温疯子又来抢功劳!快,冲过去!”
在李存孝的骑兵大军出现在战场附近时,李弘益就立刻下令,命温韬和慕容阎昆行动,不给朱温任何反应的时间。温韬的义胜军经过数场大战,如今只有三千精骑,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怒火。
左右两翼四五万骑兵一起冲锋,声势浩大,马蹄震的大地都在抖动,朱温身边不少官员将领的脸色都变得刷白,实在是这种千军万马的冲击着实太大了。
彰义军丁字营第四都第六伍的伍长孟立君,已经接到了命令,命全伍舍了虎蹲炮,就地换上长弓,跟随大军突击。大唐弓箭的装备率已经达到百分之百,不论任何兵种,拉弓射箭都是最基本的军事技能。
孟立君跟着本都跑了数十步,站立起来发了一轮箭雨,又前进十步,再次发射。他心里默默地计数着,连续射到第八轮,便听见前方有人大喊:“朱温败了!”
孟立君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也跟着大吼,这一声大吼最终由数万名大唐士兵汇成了震天的呐喊:“朱温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