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湘隐约猜测着今日朝堂上会发生的事情。杨定平并不避讳她,许多事情也都说与她听过。昭华郡主那里也常与她商量。太后已经拖了多日,如今已经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如果不出昭华郡主所料,今日便是昆王与代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日子。借此良机,靳清与杨定平等人必然意欲营救屈淮。北境两州之事在他们这些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之下,简直可以说是沸沸扬扬。多年来北境只是一直都是屈淮负责,太后总不会一意孤行,硬要留屈淮在牢狱之中。
何况如今秦全亲自带人对自己动手,只为了把自己留在长安城外一晚。若说是因为杨定平,实在说不通。长安城中爱说些闲话的百姓不清楚,秦全却不可能不知道她与屈淮和杨定平之间的关系。今日还用镇北侯府作为诱饵,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要留下她,只能是因为屈淮。
看来是放人了。
云湘在心中思索着,却不得其解。太后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放屈淮出来其中的利害。屈淮能平安的从刑部大牢出来,兵权也必然是没了。今日刚刚放人,秦全就带走自己,是为什么?若说想要利用她,可实在是太看重她了。云湘自问没有那个本事,实在不敢妄自尊大。
秦全突然说道:“夫人与屈淮屈元帅感情甚笃。”
怕被秦全看出端倪,云湘收了自己手中的东西,专心应付秦全这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了精的老狐狸。
“大人是什么意思,云湘不明白。”
“屈淮明日往北境。”秦全避开云湘的目光,恪守君子之礼,真正做到非礼勿视。
云湘觉得麻烦,她往常在南境军中或是平南帅府,少有人这样与她遮遮掩掩的说话。她虽然已经来到长安城不少时间,却还不能习惯长安城中这样说话的方式。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逼着自己耐下性子。但她本就生性冷淡,秦全这幅样子,更让她没什么心情,于是只当没听见。等秦全说出些事情来再论。
秦全不看云湘的神色,自然猜不出此时云湘在想些什么,自说自话起来:“屈元帅应当会到军令司,或者说杨总帅家中去接夫人吧。”
云湘听秦全语气似有飘忽之感,不似往常。以往秦全虽然患有咳疾,但说话之中总透露出一种坚定。刚刚语气,实属反常。
云湘道:“听大人言语中似有误。屈淮如今,应该当不起元帅二字。大人是希望屈淮去,还是希望屈淮不去?”
秦全看着自己摆放端正的手:“我所想的,有什么用吗?”
云湘目光逼人:“大人如今既然已经带我出来,屈淮就是去也找不到我。”
秦全道:“他今日不见夫人,明日也不出长安。”
云湘捏住自己衣物一角:“屈淮的事情,还轮不到大人做主。”
刑部。
屈淮从侧门走出来,身边没人跟着。昭华郡主牵着两匹马正在那等着,见到人来,把其中一匹的缰绳递给屈淮,自己也翻身上马。
“杨总帅被国师留下了,传信让我来接你。”昭华郡主一边调转马头一边说。
屈淮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先舒展了一番筋骨才上马:“靳清又有什么破事?”
屈淮身上的衣物看样子是已经换过的,还算干净,但脸色绝算不上好看。可能是因为多日不见阳光的缘故,脸色苍白的有些渗人。昭华郡主看着不由皱眉。
“不知道,现在去哪?不如回平南王府,我替你接风洗尘。”
屈淮已经走在了她前头,屈淮没有纵马急行,只是拉着缰绳,让马慢悠悠的走着。
“我明天就要去背景。今日我回军令司。郡主请便吧。”
屈淮话已至此,昭华郡主也免去客套,道:“我会派人将近日的一些事情整理好,送到军令司。明早昭华再携平南王府一众,城外送别元帅。”
快要走到转角的屈淮挥手:“当不起,叫我郎将吧。”
屈淮一路慢行,也不曾刻意避开繁华街道,侧耳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之声。虽然说长安城这地界,大小官员遍地走,上城楼扔块砖头下来都保不准会砸到几个三品大员。但如他屈淮一般多年在长安城内横行无忌恶名昭彰的还是少有,百姓自然也大多都认识他。他锒铛入狱的事情自然也是长安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此时他如此悠闲自在,各人心中各有不同的计较。
长安城中的办事效率,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若是皇帝有什么喜事要昭告天下,或者是又有什么苛捐杂税要收取,那就快得狠。梁帝话音刚落没多久,告示就能飞遍长安城,像春天的柳絮,冬天的雪花一样,保证将整个长安城都给覆盖住。但如果是些官员调动,边防调整之类的事情,就得看人心情,有时候都懒得公布。反正一般也没什么人在意这些事。
屈淮估计自己也是一样,没人愿意为了他多费点笔墨。现在正在对他议论纷纷的这群人当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入狱,从今往后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狱。反正他屈淮这些年,荣辱盛衰的时候都有过,虽然波折都也不算大,但长安城已经习惯了。按照惯例的话,没有多久,这位屈元帅就会继续在长安城中鲜衣怒马,逍遥快活。
屈淮对看那些当面避让背后议论的人没什么兴趣,他扬起头,军令司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屈淮在大门前下马,手中缰绳随意一扬,自然有人过来接住。屈淮多年积威,在军令司中的地位不是一日就能随官职一样下降的。
走到杨定平那小后院的正门时,是杨定平家的管事出来接的。屈淮还未说话,管事先上来告罪。
“元帅勿怪,主人一早出去上朝,至今未归,可能是和几位大人一起去吃茶。恰好主人不在的当口,国师府里又来了人要送东西,眼下夫人正陪着,也无暇迎接元帅。实在仓促,还请元帅不要怪罪。”
屈淮懒得和一个管事多费口舌,那些称呼只不过是当面的恭维,他懒得纠正。却在心中存疑,按昭华郡主所说,杨定平此时应该正在国师府中。靳清有什么东西不能直接给他或者让他带回府,非要差人送到杨定平家里,让景意一个女眷亲自出去接待着。
“云湘在哪?”屈淮问管事。
管事走到一旁领路,下人跟在他身后,簇拥着屈淮往院里走。
“我家主人和夫人都对云姑娘很是上心。夫人特意吩咐了,给云姑娘的院子里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元帅这边请。”
管事将屈淮领到一个小院外,对内传道:“去请云湘姑娘出来相迎,屈元帅回来了。”
“不必。”屈淮自己推开院门:“你们散了吧。”
院内静的落针可闻,屈淮心中的怀疑更上一层楼。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先前在刑部外不见云湘,他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些奇怪。但当时心中烦扰,也就未曾问过昭华郡主。此时人已进院,云湘仍不出现。如果不是不在这里,就是这里确实有诈。
自己今日出狱,杨定平之前不可能不与云湘透露一点风声,这节点云湘出了门,确实有些让人想不通。云湘的个性也不是喜欢外出的,平时恨不得自己在屋子里一天都不出门一步。什么事请的动她,让她出去了?
屈淮径直往屋里走去。又推开一道房门,愣住了。
顾远泽穿着一件靳清府上侍卫的常服,坐在屋内看着他。
梁宫,御花园。
曲容扶着太后散步。天色已经渐晚,太后依旧没有回宫的打算。曲容扶着太后走上凉亭,准备陪着太后看一次日落。
曲容知道太后心中的烦闷,昆王此刻就在太后宫中,但太后似乎并不想看这位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皇子。宁可拉着她在御花园中消磨时间,也不愿意回宫问候上昆王只言片语。
这位昆王在曲容的印象中并没有什么浓墨重彩的痕迹。甚至有些时候曲容都会忘了这位昆王的存在。若论母族,这位昆王断然比不上生母与镇北侯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代王。若论才能,也不能与早出长安镇守封地的冼王相提并论。论贤明才得,也比不过庄王、端王之辈。就连顾淑妃所出年幼的六皇子,都要比这位昆王在曲容眼中重要的多。
不过这也正是他能被太后选中的地方。但能被太后挑选出来是福气也是运气。能不能长久的坐在这个位置上,甚至等来梁帝一道加封太子的诏书,可又是两说了。
太阳在曲容和太后的目光中缓缓落下,曲容不止一次在皇城中看到落日降临,她微微转了视线,从身后的宫人手中拿过披肩批到太后身上。晚来风凉,太后年迈,已经是连一点风都吹不得了。曲容用手轻抚太后花白的头发,掩去心中烦乱。
注:章节名出自文天祥的《酹江月·乾坤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