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者屈率领的车渠军队蜂拥至汉军的营寨前。
汉军营寨建在山口的东西两边。一边一座利用原木搭建的营寨坚固异常。瞭望塔有十几丈高。共分为九层。每一层都有士兵负责把守瞭望。宽约两丈的壕沟围绕在营寨四周,沟底插满了尖锐的木桩。壕沟边上,犬牙交错地布满了原木制作的据马。原木搭建的栅栏上面,建有往来步道,士卒们可以便利通行。汉军士兵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者屈见汉军早有防备,不觉大惊。
这时,一个汉军士兵在栅栏里边喊话道:“车渠王者屈!我们陈将军请你上前说话!”
者屈畏手畏脚,不敢上前,但也不能不答应。他让人回答道:“陈将军在哪里?请陈将军现身!”
陈汤从栅栏上露出小半个身子,回答道:“我就是陈汤!者屈,你往前几步,我问你几句话!”陈汤见者屈似乎有些畏惧,又说道:“者屈,你放心,你上前来,我保证你的安全!”
者屈硬着头皮,在卫兵的护卫下,来到壕沟跟前。
陈汤质问道:“者屈,你带着这些兵马来到我们的大寨前,意欲为何呀?”
者屈说:“这个,这个,我的本意是想来看望看望陈将军!”
“看望我你为什么全身盔甲,腰悬利刃,分明是想攻打我大汉军营吧?”
者屈身边的军尉罗阗,愤怒地插话道:“陈将军,你不要装了!你都调兵遣将,准备置我车渠于死地,到现在你还在装模作样!有种的,打开寨门,我们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陈汤骂道:“哪里来的不懂事的毛孩子!我和你家大王说话,轮到你插嘴了?”
罗阗气得回骂道:“汉狗!在我车渠地面,你还这么嚣张!”
者屈见罗阗已经将隐情挑破,也不再遮着掩着。他也大声质问陈汤道:“陈将军,你是不是已经调疏勒和轮台的军队,准备打我车渠呀?”
陈汤反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我奉天子诏令,前往疏勒国调查汉使谷吉失踪之事,与你车渠何干?你明火执仗,气势汹汹,领军追击我们,到底是何居心?如果你是受到坏人蛊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向天子报告,为你求情。天子有好生之德,一定会免你一死的!快撤军吧!不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罗阗小声对者屈说:“大王,别听汉狗的鬼话!他们太狡猾了!我们打吧!”
者屈又对陈汤喊道:“我们车渠人没有杀你们的汉使!你陈将军为啥要怪罪到我们头上?”
陈汤说:“杀没有杀,我们都要有证据!我从来没说亲口对你说,是你者屈杀的呀?!”
罗阗躲在者屈身后,悄悄地从肩上取下弓,又在箭囊里挑选了一支箭。罗阗细心地用手指把箭羽捋顺,将箭尖插入装着毒粉的一个小皮囊,然后把这支毒箭搭在弓弦上。
陈汤站在栅栏上,和者屈你来我往地对话。他希望通过对话说服者屈退兵。说着说着,陈汤放松了警惕,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栅栏之外。
在车渠人里面,罗阗的箭法名列前茅。他见陈汤只顾着说话,将弓拉满,瞄准陈汤面门,射出了一支毒箭。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这支箭射到陈汤身上,只要见血,他的性命就会不保。
陈汤与者屈对话时,译长莫沙就站在陈汤的身边。遇到陈汤听不太懂的话,他就负责翻译。莫沙不希望车渠国和汉朝完全闹翻。因为他心里明白,车渠如果叛汉,肯定是死路一条。他见者屈和陈汤聊得不太投机,就露头插话道:“大王,您就给陈将军认认错吧!大汉天子真的是有好生之德,肯定会原谅您的!我们车渠国没有和大汉作对的本钱!叛汉一定是没有好下场的!大王,您不要固执了!”
者屈骂道:“莫沙,你还算是个车渠人吗?居然帮着汉狗说话!你的脑袋长在屁股上了?!信不信本王杀了你全家!”
莫沙又喊道:“大王,我说的是实话!陈将军已经掌握你参与杀害汉使的证据了!您就不要强辩了!认认错,求得陈将军原谅,让陈将军给大汉天子说说好话,大汉天子会原谅您的!您就不要固执了,免得害了我们车渠国的全体老百姓!”
者屈气得七窍生烟。他小声对罗阗说:“罗阗,你还在等什么!”
莫沙拉开了弓,却不见了陈汤。代替陈汤的却是译长莫沙。他只得将弓弦松开。莫沙与罗阗是发小,从小一起在同一个部落里长大。两人关系也十分要好。听到者屈下的命令,罗阗还是有些犹豫。
莫沙看见了罗阗,他转而开始劝说罗阗。他说:“罗阗将军,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要劝劝大王,赶紧撤军回去吧!如果你们继续和汉军作对,等轮台汉军和疏勒的援兵到了,你们就会吃大亏的!”莫沙用车渠土话将陈汤的意图全部告诉了车渠人。者屈却不相信。他以为莫沙有意在帮汉人吓唬自己。者屈又扭头对身后的罗阗下令道:“罗阗,快,射死这个车渠叛徒!”
罗阗再次将弓箭举起。
莫沙继续喊道:“汉军的武器很厉害,我们车渠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赶紧撤退吧!等汉军援军到了,想撤也来不及了!回去吧,大王,求你啦,您给陈将军说几句软话吧!救救我们车渠国全体部众吧!”
者屈见罗阗又把弓箭放下了,厉声威胁道:“罗阗,你狗日的不想活了吗?”
罗阗第三次将弓拉满。他略一瞄准,闭着眼睛将箭射了出去。
莫沙正在苦口婆心劝导者屈和罗阗,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说服者屈撤军这件事情上。他没有料到自己的一番苦心,居然换来了一支冷箭!这支箭,不偏不倚,正中莫沙左眼眶。莫沙大叫一声,从栅栏上边摔到地下。栅栏上的汉军眼见莫沙掉落,赶紧都低下头,伏在栅栏圆木后面。莫沙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陈汤站在栅栏上,对下面喊道:“薄信,赶紧派人给莫沙包扎上药啊!”
随即,他愤怒地命令栅栏上面的汉军士兵:“开弓放箭!”
者屈见栅栏上面的莫沙中箭掉落,赶紧拨转马头,朝本方队伍里跑去。汉军士兵的箭雨飞蝗一样射进他们的马队之中。者屈趴在马背上,用马鞭使劲抽打坐骑。在他身边的几个卫士,陆续有人中箭落马。
莫沙的脸部开始肿胀变紫。
陈汤从栅栏上下来查看。薄信对陈汤说:“车渠人在箭上抹了毒药!”
陈汤说:“有没有救?”
薄信摇摇头,对陈汤小声说:“上了金疮药,效果不好说呀。”
莫沙痛苦地咬紧牙关。
陈汤安慰他说:“莫沙译长,坚持住!养几天伤就会好的!”
莫沙的左眼被黑乎乎的药膏糊满,右眼肿得只看得见一条缝,已经睁不开了。听到陈汤的声音,莫沙很勉强地说:“陈将军,求求你,给车渠人留一条活路!”
陈汤违心地回答说:“放心吧!只要者屈悬崖勒马,我一定会向天子秉明实情,让天子原谅他们!”陈汤的回答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因为者屈的公开反叛,并用暗箭伤人,已经使得陈汤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但他又不想太刺激莫沙,只好敷衍。
陈汤重新爬上栅栏,观察车渠人的动静。
什长张琦跟在陈汤身后,向陈汤请战说:“陈将军,给我二十个兄弟,我现在就冲到车渠人的阵营里,杀他几个来回,教训教训他们!”
陈汤仔细地研判着车渠阵营里的情况,没有回答张琦的话。
张琦再次说:“陈将军,者屈这个混蛋太嚣张了!如果我们不和他们接战,岂不是要被他们笑话呀?”
陈汤回头看了张琦一眼,说:“以逸待劳,等待援军!两军对垒又不是斗气!你现在到对面军营去,给张胜传达我的口信,让他坚守营寨,绝不准出战!违令者斩!”
者屈退回本营,召集首领们商量对策。
平时,者屈十分依赖屠歧的计策。但这一次因为他带走了车渠国绝大部分军队,王城只留了很少的兵力,所以他将屠歧留下负责守卫。现在,屠歧不在身边,他还真是有点不太习惯。
者屈环视围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些首领,问道:“大家说说,面对汉人的深沟据马,我们应该咋么办?”
那仑部落的首领溪山朵说:“大王,不用那么麻烦!明天我带几个人到他们的寨前叫骂,汉人气不过,肯定就要打开寨门出战!等他们出了大寨,派我们的骑兵几个冲锋就把他们全部咔嚓了!”
罗阗说:“你骂他们,他们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你能气得了他们?”
南部部落的首领德垣说:“听不懂那就写信嘛!我听说汉人有很多人懂得佉卢文。就用佉卢文写信骂他们!说不定会激怒他们!”
其他几个首领,有的表示反对,有的表示支持。两派人马各抒己见,互不相让。
者屈说:“你们动动脑子好吗?这是打仗,是要死人的!不要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靠嘴皮子骂得赢吗?”
罗阗说:“要不这样吧!明天我们每个士兵都背一袋沙包,悄悄倒在壕沟里,把壕沟给他填平了,冲过去!用火攻,放火烧了他们的大寨!”
者屈点头道:“这还算是个主意!”
罗阗受到鼓励,继续说道:“再派四、五十个弓箭手,在最前面放箭,后面的步卒背上沙袋跟上,等壕沟填出一条路来,我们再发起冲锋!”
德垣有畏战情绪。他说:“靠我们这几百人?恐怕不行吧?我听说汉人的强弓硬弩、环首大刀,好厉害的!我看还是等匈奴人来了再进攻吧!”
西马部落的首领西洛附和道:“攻打营寨不是我们的强项!我们也应该学学汉人,赶紧把军营建好!小心晚上被他们偷袭!”
溪山朵气呼呼地说:“你们两个怕死鬼!干啥要说这些泄气话?汉人再厉害,他也只有一百来人,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怕他个鸟!”
西洛轻蔑地看着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溪山朵,挖苦道:“那行,你们部落明天打头阵,我们部落给你们压阵!”
西洛和德垣两人早就听说者屈发了一笔横财,可是,他们连一个五铢钱的好处都没有得到。现在,者屈惹恼了汉人,又来拉他们当炮灰,所以两人心里有些不情愿。
西洛与溪山朵吵得不可开交。
罗阗抽出弯刀,恶狠狠地在沙地上剁了一刀,说:“我不管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如果不听大王的命令,别怪我罗阗不够朋友!莫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我还不是听从大王的命令,亲手把他射杀了!”
者屈对罗阗的及时救场十分满意。他板起面孔说道:“大家现在是一根藤上的葡萄,谁也跑不了谁!汉人好像知道我们车渠和匈奴结了盟,如果我们被他们逮住,迎接我们的就是剥皮抽筋,想死都不容易!所以,大家不要争起来没完没了,还是把心思花在咋么样消灭汉军上面来吧!”
罗阗说:“我们进攻路上最大的障碍就是壕沟和据马。据马都还有办法,到了跟前推开就是了!壕沟还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溪山朵说:“要不,我们夜晚就开始偷偷填土,明天不就轻松一些了?”
罗阗说:“我看可以这样。大王带人在一边点起火把,擂鼓呐喊,假装要攻打汉人的营寨。我带人在另一边偷偷填土。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就发起进攻!”
者屈说:“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不能坐等匈奴军队。如果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们就攻破了汉寨,匈奴人以后还敢小瞧我们车渠人吗?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攻下了汉人的营寨,我者屈什么东西都不要,金银财宝,牲口马匹,全归你们!”
在者屈和罗阗的威逼利诱之下,大家勉强接受了这个决策。
入夜,陈汤亲自在栅栏上面巡查,督促大家提高警惕,严防车渠人的偷袭。张琦跟随在陈汤身边。他对陈汤说:“张军侯听说莫沙受伤,非常气愤。如果不是您让我给他送信,他差一点就冲出去找车渠人拼命去了!”
陈汤说:“张胜的脾气该改一改了!带兵之人,首先要沉得住气!何时该进攻,何时该防守,要张弛有度!不能凭借一时之气。者屈就巴不得我们冲出营寨,他们仗着骑兵人多的优势就可以得到充分发挥。我们就是要把他这个优势变成劣势,让他有劲使不出。急死他,气死他,憋死他。等到我们援军到来,以我们的优势兵力,就可以轻易地打垮他们!所以,不能急,要稳住!你也要跟你的手下士卒多讲讲这个道理!”
张琦说:“哎呀,我的这些士卒,都觉得躲在大寨里,好像一个缩头乌龟!不像一个爷们!”
“缩头乌龟就缩头乌龟!乌龟为何能够长命百岁?还不是靠它有张坚硬的外壳保护呀!我知道,你那些士卒,来西域之前,好多都是斗狠逞强的角色!头脑简单,受不得一点窝囊气!你可得给我管住!告诉他们,等到打下车渠王宫,奖赏多的是!”陈汤给储大力打气道。
张琦问:“陈将军,那我们的援军何时能到啊?”
陈汤掐指算了算,说:“他们已经收到了信,十几天之内应该能到吧?!现在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张琦说:“我好像听说,者屈又投靠了匈奴人。匈奴人会不会给车渠派援军啊?”
陈汤说:“来了也不怕!我们的弓箭和大刀也不是吃素的!走,我们再到南边看看!”陈汤话音未落,北边的寨门前,火把晃动,人喊马嘶,鼓声喧天。
有士兵跑到陈汤跟前报告:“报告陈将军,车渠人偷袭我营寨!”
陈汤抽出环首大刀,双手紧握,对张琦下令说:“快,让大家赶紧上北边栅栏!”
陈汤来到北边的栅栏上,只见寨门前,火光熊熊,人影幢幢。汉军士卒对着火光里的人影,不停地放箭。
陈汤观察片刻,没有见到车渠人靠近,赶紧命令士卒们停止射箭。
见汉军士卒停止了射箭,者屈又命令士兵举着盾牌向壕沟跟前聚集。几十个车渠士卒运动到了壕沟跟前,他们将手中的火把扔到对面的据马群里,转身就跑。有的据马被点燃。汉军士卒在栅栏上见车渠士卒举着盾牌的狼狈样,呵呵大笑。有的士兵将双手拢在嘴边,喊道:“车渠小儿,小心屁股!你爷爷要放箭咯!”
车渠士卒飞快地跑回本阵。
这边闹得热火朝天。在东边的寨门前,罗阗领着士卒开始悄悄地往壕沟里运土。大家找不到几个装土的袋子,罗阗就让士卒们用睡觉毛毡包上土,驮在背上,匍匐前进,到了壕沟边,再把毛毡里的土倒进壕沟里。站在栅栏上执勤的汉军士卒,被北边的战斗发出的声音所吸引,根本没有料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一群车渠士卒正在进行填土作业。
者屈虚张声势的进攻进行了大半夜。
罗阗派人告诉者屈,说填土作业已经结束。者屈这才下令收兵回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车渠人在东边的寨门前发动了进攻。
车渠人通过填平了壕沟处,蜂拥到了栅栏跟前。他们举着大刀,疯狂地砍剁圆木。还有十几个车渠士兵,抱着一根直径快有一尺的圆木,呐喊着,冲撞栅栏。陈汤沉着地指挥大家,透过栅栏的缝隙,用戈、矛对准栅栏外的车渠士卒,进行有效刺杀。不断有车渠士卒受伤倒地,疼得满地打滚。站在栅栏高处的汉军士卒,有的抬起木头,拿起石头,砸向下面的敌人。大多数汉军士兵弯弓搭箭射击敌方的士兵。
栅栏下,敌军的死尸铺了一地。但是车渠人还真是勇敢,居然不肯退却。
栅栏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被车渠人撞倒。
就在这时,车渠人的后面传来一阵喊杀声。敌人的进攻节奏被打乱。车渠军队里出现了惊慌的势头,有人开始退却。
陈汤抓住时机,命令打开寨门,配合外面的友军,夹击车渠人。
车渠人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在车渠人背后发起进攻的部队,是张胜率领的几十战士。他们见陈汤所在的营寨受到攻击,就悄悄地从自己的营寨出发,绕到敌人的背后,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陈汤心领神会,配合张胜,终于打退了车渠人的第一次进攻。
陈汤打扫完战场,回到大寨。薄信过来通报说:“陈将军,译长莫沙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