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率队离开车渠国,走出绿洲,顺着戈壁西部边缘继续南下,作出前往疏勒国的态势。
队伍行进到下午,太阳已经隐入葱岭的群山之中。薄信对陈汤建议说:“陈将军,我们离开车渠国应该有百十里地了!大家人困马乏的,今天是不是扎营休息,明天再走?”
陈汤果断地说:“此地没有水源,地势无所凭峙,不适合扎营。传令下去,继续前进!”
薄信打马向前,向张胜传达了陈汤的命令。随后,回到陈汤身边。陈汤问道:“张琦回来了吗?”张琦是一个什长,负责侦查敌情。
薄信回答说:“还没有。”
“你赶紧通知张胜到我身边来!我们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不一会,张胜跟随在薄信的马后,来到位于队伍后半部的陈汤马前。
陈汤又问:“张琦回来了吗?”
张胜说:“张琦刚归队没多久。据他报告,车渠国跟在我们队伍身后的骑兵都打马回转了!”
陈汤说:“我估计者屈和屠歧做贼心虚,派人盯着我们,看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去疏勒。如果我们被他们发现破绽,很有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所以,最好要有所防范。兵书上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能因为他们撤走了,我们就掉以轻心!”
张胜连连点头。他向陈汤请示道:“要不要再派人后出深入侦查?我也有点担心这帮家伙再给我们使点啥花花肠子!”
陈汤说:“今晚我们宿营后,明哨暗哨都不能少,尤其是暗哨,一定放远一点。跟士卒们讲清楚,大家要绷紧打仗这根弦!如果者屈知道我们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很有可能会找我们拼命!”
薄信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在下以为陈将军有点多虑了!者屈屠歧之辈,哪有这个胆子!暗地里使使坏有可能,他还敢公开叛乱不成?!”
张胜附和道:“就是,就是,主簿说得也是!陈将军,要按我的意思,就他们那几百个破兵,哪里是我们汉军的对手!我们完全可以将他们一锅烩!”
陈汤正色道:“此言差矣!车渠国的军队虽说战斗力不如匈奴人,但人家有五百多人,且都是骑兵,又不全部驻扎在城里。我们只有一百来人,如果正面冲突,我们汉军将士肯定不惧他们。但是人家兵力分散,如果我们不能一战取胜,后患无穷。”
张胜反问道:“难道我们真的到疏勒国去,让这帮家伙以为我们怕他们?”
陈汤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薄信也跟着笑道:“陈将军早有安排!不出十数日,疏勒与轮台的大军就会到来!”
陈汤说:“我们在西域人少兵弱,只要开打就不能只是把他打疼,而是要把他彻底消灭!好比打猎,你把狼打疼打伤了,它养好伤,还是会来找你报仇。”
张胜听说,摩拳擦掌,脸孔兴奋得通红。他激动地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打一仗了!天天站岗放哨,行军瞭望,大家的刀都要生锈了!”
陈汤说:“张胜,你千万不能轻敌!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接下来情况怎么变化,谁也说不清!所以要做好迎接困难的各种预案!选好宿营地之后,一定要有固守待援的准备。毕竟,我们身处敌国,处境艰险。薄信,你要负责统筹粮秣后勤,从现在开始,物资要定量发放。张胜,你要把兵卒的日常训练,巡逻警戒,营地防御等抓紧抓好。宿营地建好后,一定要把拒马、壕沟、瞭望塔等,按照军中规制,一点也不能少地建好,决不能偷工减料!”
薄信见陈汤说得这么严肃,心里有点打鼓。他说:“陈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肯定会受到攻击吗?”
陈汤说:“每一个汉军士卒,都是一粒宝贵的种子,不能因为我陈某的思虑不周,害得大家轻易丢掉了性命,妨害了大汉天子的西域伟业。为了战时少流血,我情愿大家平时多流汗!你们一定跟大家讲清楚!我不敢保证敌人一定会来攻击我们,但我敢肯定,只要我们建好了营寨,一定不会吃亏!”
张胜请示道:“陈将军,我们应该在哪里扎营呢?”
陈汤用马鞭遥指远处一座山包,说:“前面地形易守难攻,地形绝佳,可以宿营!”
张胜催促队伍继续前行,终于来到陈汤所指的地点。
这是一个两山夹一沟的地形。一条小路从山口进入,很快隐入山的背后。小路通往南边的疏勒国。沟口前面,有一条小河。这条河是一条季节河。夏季有水,秋冬季基本无水。河与沟口之间,只有十几丈宽阔。山上,绿树成荫——长满了云冷杉。
陈汤高兴地对张胜和薄信说:“就在此处扎营!你们看,”陈汤用马鞭指着山坡上的森林说,“山上的林子,可以砍伐做栅栏、瞭望台、拒马,我们就在两边的山坡上建起营寨,互相呼应。”他又指着小河说,“小河到沟口只有十几丈的距离,骑兵难以发起冲锋,又在我弓箭手的射程之内。营寨之后,又连通疏勒。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今晚,让大家休息好,明天开工,修建营寨。”
在坐实者屈连通匈奴,残害汉使的事实之后,陈汤立即写了三封亲笔信,一封给疏勒国王,命令他派一千人的部队,七天内赶到车渠国境。一封信写给轮台的戊己校尉郑顺,请他派五百汉军前来车渠支援。一封写给西域都护甘延寿,汇报了他查实者屈通敌叛汉的情况。薄信派出三个精干随从,每人带了两匹好马,于黎明时分,悄悄离开车渠,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屠歧带着莫沙父亲送来的密信来见者屈。者屈看了写在麻布片上的警示字句,明白了自己的罪行已经败露,他吓得瘫坐在座垫上。
依偎在者屈身边的丽稚将布片从者屈手里拿过来,颠来倒去地看。她看不懂佉卢文,就一个劲地问者屈道:“王爸爸,这写的是啥意思呀?”
者屈神情恍惚,没有回答丽稚的问话。嘴里不停地念叨说:“完了,完了!我要完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呀?”
见到者屈窝囊的样子,屠歧反而不那么害怕了。他凶狠地说:“大王,趁现在陈汤他们还在我车渠境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兵追杀他们。杀光他们之后,我们就推到匈奴人身上,汉家天子不就怪不到我们头上了!”
者屈不是很有信心。他犹疑地说:“陈汤他们的队伍就有一百多的汉军。连匈奴人都说汉军以一当十,我们的人能打赢吗?”
屠歧说:“他们那是吹牛的吧?还以一当十。我们车渠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大王您就下定决心吧,赶紧调动全国军队,倾尽全力,一举消灭汉人!要是再犹豫,那就晚了!”
者屈低头想了想,仰面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这是天意!我们迟早都是要和汉人决裂的!算了,算了!听天由命吧!打吧,打吧,干脆撕破脸皮拉倒!国相,你赶紧派人到郅支城去,请求郅支单于派兵增援。轮台有汉军驻防,离我们也就几天的路程。还有周边的姑墨、疏勒,要是他们也派兵,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呀!”
丽稚插话道:“长安城还有太子呢?”
者屈听了,默然无语。最后挥挥手说:“远水不解近火!不管他了!自生自灭吧!”
屠歧说:“大王,那我就去安排了啊?”
者屈说:“你要给郅支城多派几道信使!让大单于快点派兵!”
第二天,者屈全身披挂,集合了近四百人的车渠骑兵,在王宫大门前的校场上,举行祭旗仪式。他们从奴隶家中抓了一对童男童女。童男童女端坐在一座高台上——他们已经被麻醉。两人的脸上被白色粉末涂得雪白。车渠祭师头戴插满了山鹰、野鸡等羽毛扎成的帽子,脖子上挂着好几串用狼牙、野猪獠牙、豹牙、贝壳等串起来的项链,脸上、身上涂画得五颜六色。祭师手舞足蹈,围着童男童女,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车渠骑兵队伍里鸦雀无声。
者屈端坐马上。
祭师装神弄鬼一番之后,从几案上拿起一把尖刀。他的助手马上端着托盘躬身跟在他的身后。托盘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盆。
祭师来到男童跟前,嘴里念了几句咒语,轻轻地扶住孩子头。孩子的眼睛木然无神。祭司在他的手腕部,切开了动脉血管。孩子的血喷溅在木碗里。等到孩子的血流得差不多了,祭师又对女孩如法炮制。木盆里盛满了男童和女童的血。祭师从助手手中接过托盘,高高举起。嘴里发出“哟呵”的怪叫声。
车渠队伍里跟着响起“哟呵”的喊声。
侵染了男童与女童鲜血的旗帜被升上旗杆顶。旗帜还在滴血。
者屈发表了出征讲话。他说:“车渠国的勇士们!我们的先辈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森林和草原,给了我们牛马羊驼,也给了我们英勇无畏的勇气!现在,我们车渠国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因为,汉人污蔑我们杀了他们的使节,抢夺了他们的财宝!他们联合姑墨、疏勒,还要派出他们住在轮台的汉军,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他们发誓毁灭我们的家园,抢夺我们的牛马牲畜,他们还要奸淫我们的妻女,要将我们的儿子父亲卖做奴隶!我的车渠勇士们,你们能答应吗?”
车渠战士们大吼道:“不能!”
“好!本王相信我的勇士们,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因为,你们是葱岭上空的雄鹰,你们是天山里的黑豹!你们的身上,流淌着我们英勇先辈的血液!勇士们,现在,汉人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你们敢跟我去杀死他们吗?”
罗阗带头振臂高声喊道:“敢!”
车渠军队的将士跟着也大喊:“敢!”
者屈继续煽风点火说:“车渠勇士们,汉人手里有大量的金银珠宝,无数的黄金白银,本王和国相,还有你们的军侯,我们都亲眼见过!只要你们消灭了汉人,这些财宝都是你们的。本王分文不取!谁抢到就归谁!”
车渠国人大多过着游牧生活。游牧民的文化里,森林法则盛行。抢夺在他们的字典里,绝没有一丝羞耻的涵义。只要抢夺成功,就是荣耀。不怕东西抢不到,就怕没有东西可以抢!
听到者屈的许诺,车渠军队里一阵欢呼。
者屈见时机差不多了,下令道:“天神保佑车渠!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