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御花园空气清新,芳草溢香。蜿蜒的长廊将园中的景致遮挡半掩。当中的亭台前,一群太监宫女身穿西洋装束,正陪着一翩翩少年饰演西洋的戏码。
“布兰妮!跟我走吧!我将带你去一个世外桃源,继续我们的情谊。在那里,我们盖一座大大的房子,多生几个儿女,养许多牛马,共筑我们的爱巢!让世俗的喧嚣远离我们,让清白的天地见证我们!”留着西洋男子的发式,那少年如玉的面孔在洋装的配衬下,显得愈发白皙。
“我……我不能和你走!你是堂堂的王子,而我……我只是个贫贱的百姓。”闪着轻佻的目光,少年对面的宫女也是一身洋装,“带着我会连累你的!”
看着那宫女自然低垂的眉眼,少年感到她愈发入戏了,心中当下欢喜不已:“什么国王皇帝!我不稀罕!与你相比,他们简直如粪土一般!我要的只是你,清水般无暇的你……”
亭内,听着少年脱口而出的台词,陈伊伊不由眉头紧皱。侧目看着身旁的中元,她的心忐忑不安。
台下的那个少年乃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大越果亲王张家燊。今日一早,家燊入宫请安时便央告自己不论如何都要把他父皇请进御花园,看一出他精心排练的西洋戏码。捱不过对儿子的疼爱,自己虽是狐疑着,但还是斗胆请了皇帝来到御花园。不想戏未过半,这孩子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战战兢兢熬到家燊“胡闹”完,她赶紧命太监把他叫到身边。
“父皇,母妃,儿子演得如何?”
未等中元发话,伊伊便脸色一沉:“你这孩子!一大早地便求我请你父皇来看戏,没想到竟肆无忌惮地说出一些反叛的话!没规矩!还不快向你父皇请罪!”
看见母妃一使眼色,家燊非但没有丝毫惊惧之情,反倒得意起来:“请罪?请什么罪?”
见儿子这般行状,伊伊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你方才说的话呀!什么皇帝、粪……”
瞟了一眼中元,后面的话伊伊不敢再学了。
“原来母妃说的是这个呀!儿臣相信父皇不会怪罪的!”往上略一拱手,家燊仍是眉飞色舞的模样。
“哦?你怎知朕不会怪罪你?”虽是无心发怒,但中元尽力保持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以此来试家燊有何说辞。
不安地看了看中元,伊伊着实为儿子捏了一把汗。几位皇子中,余者文治武功各占一样,只有自己的儿子自小不喜读书,亦不练武,每日只是唱念坐打,与优伶为伴。自朝廷变法,他又喜欢上西洋戏剧,整日打发人去津门十里洋场去寻剧本曲目,好不痴迷。如此模样,漫说生在皇家,即便是在普通官宦府中亦是个不成器的。伊伊深知中元教子甚严,当年太子闷坐苦读,武王军功显赫亦不得圣眷,何况自己的儿子了。
与母妃愁眉下的眼眸略一对视,家燊已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回父皇,儿臣方才演的是洋人地界里最有名的戏目。当年西洋各国里也有不少帝王,每每在剧场里观戏,但有听闻儿臣以上台词者,无不带头鼓掌起立、以示革新。父皇文治武功,古今中外无出其右,倘或因几句戏词而动怒,那岂不连洋人都不如了?”
微怔片刻,中元被家燊的巧舌弄得哭笑不得。凭心而论,诸皇子中,他对家灿最为严格,对家煌甚是严厉,对家燃给予厚望,唯独对这个小儿子家燊却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溺爱。倘或其他三位皇子胆敢如家燊一般不务正业,痴迷娼优,他早就动用家法了。只有这个从小便只知玩乐的幼子,才奇迹般地游离于家法之外。
“照你这么说,说出如此反叛的话还有理了?朕若是怪罪反倒显得落伍?”虽是并不真动怒,但中元还是故作怒色在冷峻的脸上。
见父皇有些认真,家燊这才收起放浪形骸,俯身跪倒:“父皇息怒,孩儿知错了。只是这戏里的词儿就是这般,孩儿也不能篡改。”
“几句戏词有什么不能改的!你一大早把你父皇和为娘叫来,就是看你在台上耍猴的么?”生怕中元真的震怒,伊伊赶忙嗔斥家燊。
抬眼瞟见中元怒中带笑,家燊洞悉父皇的心思,便讪笑着起身,依偎在伊伊身边:“母妃,这怎么能叫耍猴呢?我堂堂大越果亲王亲自上阵演的戏,除了父皇和母妃,谁又配看!”
用手指狠狠点了儿子的头一下,伊伊的不满似乎又添了几分:“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亲王。你看看你那三位哥哥,哪有像你这般剪了头发穿洋装的?你这要是出去了,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摸了摸自己洋人一样的短发,家燊对伊伊的指点不以为然:“剪头发怎么了?我这也是遵从父皇的旨意。当年变法诏书上不是说了么,剃发易服,民自取舍,朝廷亦无定规。”
“民自取舍,那说的是老百姓!你一个亲王。怎么能说自己是民呢?”
“当然是民!儿臣永远都是父皇的子民!”迎着母妃的白眼,家燊谄媚地笑看中元,“儿臣这辈子没别的喜好,只是爱这戏剧,倘若父皇害怕儿臣演戏给您丢脸,那儿臣不说自己是亲王还不行嘛!”
一句话把伊伊说得一愣。和中元对视一眼,她忙问道:“你又胡说!堂堂亲王,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你没了亲王的俸禄,拿什么养活自己?”
“我演戏赚钱啊!”晃了晃脑袋,家燊想起三位兄长的才干,便露出个苦相,“打仗有二哥,治国有三哥,还有大哥,想来病愈之时必又是擎天之柱,有这三位哥哥在,儿臣不玩还做什么?”
惶恐地看着中元,伊伊生怕他会加罪儿子的口无遮拦。本是笑看家燊的插科打诨,可当听到他提起家灿时,中元的心猛烈地一抖,旋即黯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