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排骨我却突然想起表妹,这些年晕头转向的瞎忙,竟是许久不曾与她联系,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正要询问时,手机在茶几上不安的乱颤,是刘一要与我视频通话。可还有那么多饺子皮躺在案板上等待宿命的到来,我只好用手指轻轻一划,把脑袋横在茶几上空。
“干嘛呢一天连个电话也没有!不要你家孩儿了吧?”电话里刘一似乎套着岳母的一件褂子,头发被发卡简单的固定着,不至于在眼前晃荡。
我注意到母亲的脸色从刚才的阴转晴又转入了阴,赶紧提醒刘一。“瞎忙呢,我在我妈这包饺子呢。”
“小刘,孩子呢,让妈看看呗。”母亲才不管手上的面粉会不会让我的手机挂掉,左手拇指和食指夹起手机,右手掌心托着底部,从我面前生生夺走。
“在呢,妈,等等我啊。”我一直认为刘一不去学变脸真的是浪费,前一秒对我还是深仇大恨,后一秒对着母亲就是感恩戴德,真的,连挥手在面前遮挡那一下都显得多余。
屏幕晃动了几下,突然就出现了两颗光溜溜的脑袋,莲芯旁边的大概就是正名家的,看上去肤色有些黯淡,似乎涂了一层煤粉。
“唉,孩子的头发呢?给刮了?”母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手机拿在手里左偏一下右扭一下,可惜画面里有改变的,只有她自己的头像。
“嗯,刮了。我弟弟专门请了个村里的老师傅,给他家孩子刮头。小孩刮头头发长的快而且多,如果不刮的话头发会很少。像我弟弟家这个,头发又黄又细,可得多刮几回呢。”
木已成舟自然多说无益,母亲点点头。“嗯,挺好。就是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敢伤到了孩子的头皮。咱家是小姑娘,万一不长头发了,将来多丑啊!你弟弟家这个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妈你等一下。”画面慢慢移动,突然对准了那个小家伙的裤裆,刘一的手轻轻抽掉了盖在小家伙两腿之间的尿布,一个像小葫芦的东西掉了出来。“看!妈,小鸡鸡!”刘一兴奋的还腾出手上去摸了一下,让我觉得十分恶俗。
母亲嘴角不流口水我也知道她又是开心又是羡慕的,“真有福气啊!那你弟弟还要不要了?”
“肯定要呢啊!一个哪够啊!”刘一此话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免不了又得准备聆听一场教诲。
“好呀,真好啊!今天爷爷还说了,让你俩也早做准备。让妈再多看看孩子呗。会叫奶奶了吗?”
画面再次拉高,把两个小家伙都收了进来,就好象害怕冷落了另一个似的。“没呢,妈,现在就只会咿咿呀呀瞎哼哼,勉强能发出妈妈的音。但是我看书上说,这其实也不是叫妈妈,就是学发音呢。”
“你得多教多说才行,没事你就在她面前‘妈妈’、‘爸爸’的重复一直说,‘爸爸’教不教无所谓,先教喊‘奶奶’吧。每次喂奶的时候教,不是说这叫条件反射吗,先让我高兴高兴。她爷爷不用搭理。”母亲的歪理让我和父亲一齐低头偷笑起来。
“知道了妈,你们还没吃饭呢吧?”
“正包饺子呢,你们吃了?祝你爸妈新年快乐啊!”
“吃了。知道了,妈,也祝你和爸爸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好!谢谢!”
不知为何,我在旁边听的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婆媳俩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妈,我妈在院里喊我呢,先挂了啊。”然后屏幕一黑,母亲随手就把我的便宜手机扔到了沙发上,也不怕手机上的面粉弄脏了坐垫。
“你家媳妇平时也是用这个语气跟你说话呢?”原来会变脸的不止是刘一,母亲看上去要高明许多,自然流露。
“你管他这个干嘛,他自己挑的老婆。”父亲终于把饺子皮擀完了,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张开的双手险些推倒身后的电视机。
“等谁呢?赶紧包啊!”母亲把装馅儿的盆轻轻向父亲一推,就算是交待了任务。
“歇歇吧?”父亲似乎有点吃不消了。
“歇?你们男人咋这么好活了?擀个皮就开始这疼那痒的,当年咱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三个女的怎么给这一大家子做饭呢?”母亲一声呵斥,父亲只好悻悻的又拿起筷子。“刘一她们家人多了就是好,这会儿已经吃完饭了”
“村里人,闲的也是闲的,可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了不得再聚几个人打打牌,聊聊天,嗑瓜子吧。”父亲回头看一眼电视,又看一眼手表。“今天的《新闻联播》咋这么长时间?这是直接春晚的节奏?”
“杨正,我知道你不爱听,妈今天大过年的,也不想说你了。你看,你那小舅子也要生老二,说不定还要生老三,你难道一点也不心动?”
“您说对了,我一点也不心动!这就和生产产品一样,一个是批量生产,一个是手工打磨,你觉得哪个出厂价格高,哪个做工精细。不要跟我说网上那一套,什么万一有个意外,老了怎么办。要是将来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我活该!”
“行吧,行吧,你有主见随你吧,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再说你我管你叫爸,行了吧?”母亲赌气的夹起排骨吃。小姨也不知道用高压锅闷了多久,连骨头咬起来也和吃甘蔗似的。
兴许是吃了东西,血糖升高让情绪有了回涨。“小莲芯真好看啊,哪怕是光头看着也和小弥勒一样。再看她弟弟家那个,黑不溜秋,一看就是村里的水土不好,孩子营养跟不上。”母亲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把头凑到我面前,我都能感觉到她软弱的呼吸拂动我脸上的汗毛。“你俩最近没有吵架吧?”
“没有。”我不耐烦的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只想尽快钻到厨房里煮饺子。
“我可跟你说啊,两口子吵归吵,你可别给我闹离婚什么的。就算有时候吵得厉害了,说这样的话,只当是互相吓唬了,可不敢当真啊!”
“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和孩子说这个?”父亲也有些不满意母亲冷不丁挑出的话题。
“不行,我想起来就要说!我可告诉你啊,莲芯我是特别喜欢!你看看咱们院那几个离婚的,孩子一点点大,不是没了爸爸就是没了妈妈,多可怜啊!而且,要是你俩离婚,小刘带着孩子回老家,你想想那村里,啥都没有,孩子多可怜啊!你能舍得?本来挺洋气的一个小公主,你让她们家给我养成小土贼,还把我活活气死啊!”母亲一激动,赶紧在胸口揉起来。还好,没咳嗽。
“行啦,年轻人的事,您管那么多干嘛?”我越来越不耐烦,总觉得手里这个饺子进了锅就会破。
“哟!听这个话你还有这个想法呢?我可警告你啊!只要你妈还活着一天,你就别给我动这个歪脑筋。哪怕你妈死了,我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莲芯你必须给我带在身边,清明上坟我要见我孙女了。咳咳!”越说越激动,父亲赶紧挪到了母亲身边,轻轻帮她拍打后背。母亲反而更不乐意了。“洗手了没有就拍我,把我新衣服弄脏了。”
“大过年的不要又是死又是清明的,多不吉利!”父亲看桌上也没多少了,赶紧把我支开。“杨正,你搬到厨房一个人去包吧。锅里的水就是开的,赶紧开了火准备。”
“你把我儿子撅死!这么重个案板他一个人能行?你也不要假惺惺给我帮忙了,赶紧去把蒜捣了,让我一个人在这清静清静。”
父亲背着母亲,对着我轻轻吐了一下舌头。然后我们一件件将东西搬进了厨房。母亲拿着茶几上洁白的新抹布,缓慢的一道道擦过,若有所思。
“爸,我妈咋了?感觉不对劲儿啊。”我借着油烟机的轰鸣,悄悄问父亲。
“没事,老话说了,欠债不过年,你让她把心里的不痛快,年前都吐干净了,这个年才能过痛快了。咱们拍个黄瓜吧?”父亲不等我回答,已经拿了三根黄瓜在水龙头下冲起来。父亲的手,看上去也皱巴了许多。
“今晚上有没有赵本山?”母亲扯着嗓子在客厅喊。
“没有!妈,改朝换代了,今晚上是郭德纲压轴。”平时我没少在手机里听德云社的相声,也不知道今晚在这样的舞台,郭德纲和于谦能有什么样的改变,我还是挺期待的。
“唉,那有什么意思。赶紧吃,吃了你俩在外面看春晚,我去里屋躺着看歌舞晚会啊。”母亲顿了一下,突然又问。“有英子没有?”(英子,母亲对宋祖英的昵称)
“有!这个真有!”而且,还是和席琳迪翁一起合唱《茉莉花》。但是母亲未必知道席琳迪翁,她大概只听过《我心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