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有工人抓紧最后的时间在街边挂好的铁丝上吊灯笼,但是即使整条街的空中都漂浮着一抹红,也不足以展示出足够的年味。而究竟什么是年味,大概是一道色香味俱佳的大餐。可惜在很多树木之间都悬挂着条幅,“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违者罚款”,“欢度新年,拒绝燃放烟花爆竹”,我只是想提醒落款处的市文明宣传办,连个标语也不能写的押韵一点吗?我觉得这就好像在期待已久的餐桌上放了一个警示牌,写着仅限观赏。
不过又有什么所谓呢,毕竟和平市的“禁炮”通知两天前才贴了出来,虽然在各个社区都白底黑字写的清楚分明,可人们实在无暇拨打上面的电话抗议这样草率的举动。而有些已经备足的“弹药”的家庭还在寻找指定区域的时候,却看到了加粗的一行字:禁放区范围包括主城区所有区域。
至于这样做能否像通知里说的,能够“保障国家、集体财产和公民人身财产安全,防止环境污染,保护城市生活环境,提升本市文明城市形象”,老百姓众说纷纭,最后几乎把口径统一在为了防止粉尘吹到北京去。这也许是为什么像父亲这样的人一度提出回村里过年,也许他们真的只是想放个炮,听个响,找找童年纯粹的欢乐。
而没有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噼里啪啦”,城市里也未能保持宁静,喧嚣只不过从街头涌进了商场。在《金蛇狂舞》的音乐声中,售货员“抓紧最后时间”的善意提醒,竟然比二踢脚还要有劲。不过,这似乎才是文明社会应有的进步吧。
我今年学了乖,不再固执的不肯买新衣服,因为我确实没新衣服可穿了,总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穿着公司的制服招摇撞骗吧?用母亲的话说,没必要天天给父亲打广告,毕竟他也是铁打的营盘里流水的兵。虽然穿假名牌多少有些虚伪,但是大家都觉得对方很有钱的时代里,谁又真的能明白皮和革的区别呢?
我和二哥在网吧里随随便便就从中午泡到了傍晚,若不是父亲打电话催促我回家包饺子,说不定还真不知道外面天色已经开始阴暗。而我们二人也不再执着于dota比赛的胜利,也不知道是我们迈向了成熟,还是走近了麻木。
回到家里,茶几上的一切都被挪走了,父亲系着围裙,把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以上,保暖裤上还到处是白花花的面粉。但是他慢悠悠的擀动下,溜出来的饺子皮却是我见过最标致的,比十八岁姑娘的脸蛋还要诱人。
母亲脸上不知何时也被面粉点缀了两抹,反而让她有些肉色的脸看上去更加精神奕奕。但是母亲抿着嘴包饺子,似乎还是有些心事。纵观她的手边,已经摆放了二十多个饺子,若是以往,父亲的协助还不如母亲一人又擀又包来得痛快。但此刻,母亲放下一个饺子,都要歇一口气。
“咋了妈?有点不高兴?我爸惹你了?”
本是无心之言,却撩起了母亲的三味真火。唯一庆幸的是,火烧的不是我的眉毛,而是父亲的。“看看,连儿子都知道我不高兴,你倒是会装聋作哑!”
“没多大个事,还能一直没完没了?”父亲还是低着头擀片,从成形的五个里又拿出一个看了看,似乎不是那么完美,但终究一包一捏之后看不出曾经的形状,也就不追究了。
“凭什么,我看不过眼我就要说。你怕伤了兄弟和气,我不当着你兄弟的面说,我跟我儿子说两句总行吧?”母亲一气之下掐住了腰,把大红色的保暖衣上落了一阵雪。“杨正,快去洗个手,坐妈妈这儿来。”
我这手也洗的草率,赶紧冲了两下,在毛巾上狠狠的蹭了蹭就跑出去。坐到母亲身边,抓一把面粉将手扑干,拿起父亲刚扔下的饺子皮就算是子承母业了。“咋了,有事你就说,省得憋心里难受。”
“中午吃了饭,我们不是先下楼去了?正好人家饭店的大厅搞活动,像咱家这种消费满688元的,就可以免费照一张全家福。我说这挺好的呀,而且人家专门搭的那个背景也不错,有梅花有雪山,我就说让你爷爷高兴高兴吧,还准备让你爸把你兄弟俩叫下来。”
说到这里,母亲不说了,看着父亲。而父亲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脸上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我将捏好的饺子放在母亲的竹篦子上,却怎么看都觉得母亲包出来的秀气,我那就像是个疙瘩。“然后呢?”
“然后?哪还有然后。你大伯嚷嚷呢,什么‘人不全,过几年再说吧’。”母亲突然就像超跑加了液氮,就差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了。“人哪还有个全的时候,当年你奶奶在的时候,你大伯也没主动过啊。现在了,哦,难道还得等他儿子回来才叫全家福?我小孙女不在我也没吭声啊!一点也不懂得体谅老人,拍照是每年给老人的纪念,当是我要占饭店的便宜呢?”
“没人说你占便宜啊。”父亲微微抬头,我以为他要解释什么,却只是发现没有面团了,起身躲进了厨房。
“甭搭理你爸!”母亲条件反射一样抓我的手,却差点把筷子上的馅儿打到地上。“要我说,还是让你大伯赶紧出国去吧。以后过年,不行就咱们一家五口陪你爷爷,我觉得咱们照顾的肯定好,省得你爷爷受气。”
“意思是爷爷想拍了?”
“可不是你爷爷想拍呢吧!你爷爷还赶紧把帽子摘了,还问用不用脱外套。谁能想到你大伯说话的功夫倒跑没影了。我和你爸看着你爷爷那眼神,还可怜呢。趁着你小叔在,他又不常回来,我才劝着你也爷爷和你小叔拍了一张。”
“也算吧,拿不上一等奖,有个安慰奖也行。”
这时父亲也回来了,只不过除了面盆,手里还多了一个搪瓷盆。这东西似乎只在记忆力出现过一样,白色的底上画着水墨的红荷,一度让我回忆起上海美术制片厂的动画片。父亲兴致十足的说:“来,先吃点排骨垫垫,咱赶在八点以前把饺子煮熟,一边吃一边看。”
“爸,你做的?”
“不是,你小姨做的。这个盆好像还是当年干什么我忘了,她拿的咱家的,也许是想起来了,借着给你妈炖肉的名字,还回来了。”
“放屁!别听你爸胡说!”母亲接过面盆,轻轻的揉起来,或者说,是在用身体的重量去压那团蓬松的面。“你小姨借咱家那个,八百年前的事了。而且咱家那个,边上磕过,有两个黑口子,你小姨这个,明显是个新的。你爸这人可没意思了,就知道维护自己的兄弟,讽刺妈妈的姐妹可来劲儿呢。”
“没有啊!大过年的,玩笑也不让开?你比国家管的还严?”父亲回头打开了电视机,《新闻联播》还在讲述着一片繁荣。
“你听妈给你说完啊。”母亲咽了一口唾沫,“这不是,你大伯走了,咱就不说了,毕竟人家又是长兄又是领导。嗨!你小叔也有意思,当着我和你爸,还有你姑姑、姑父的面,从口袋里拿出两万块钱给你爷爷,这不是寒碜人呢!咋了,就你孝顺?”
“妈,您也别上纲上线的,小叔给爷爷钱,那也是觉得老不陪在身边,想尽量做点什么补偿一下嘛。难道不给就对了?”
我赶紧看父亲的眼神,父亲立刻给予回应。“不是,你妈不是这个意思。”
“我用你说?我自己说!妈妈不是说孝敬老人不对,那你也得注意方式方法了吧?当着我们两家的面给,这是怕没人知道了吧?我和你爸还有你姑姑,不比他给你爷爷贡献的多?别的不说,就这一年,往少的说,咱家和你姑姑家,最少一家也伺候一百天吧?两万,有本事你砸个二十万啊,那我可真要闭嘴了。”
“当着孩子的面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父亲从母亲手里把面盆夺走,然后把面团取出,在案板上揉了几下就捻成一条雪白的长蛇。手起刀落,化作块块雪团。接着双手左右开弓,一个个压成了面饼。总觉得父亲的手像是模具似的,他压出来就是圆的。而我怎么压,看上去也是椭圆。
“这真是妈妈现在没劲了,有劲的时候,我连你爸都不指望。”看我没怎么动心,突然戳了我一下,“最有意思的是你爷爷,坐你爸车的时候,转手就把这两万块钱给了我了,让我给你家姑娘存着。其实你爷爷心里面,透亮透亮的。”母亲得意的笑了起来,从我手里夺走了饺子皮,自己手舞足蹈的包起来。
“瞧你妈那个傻样儿。”父亲笑的有些干涩,但并不勉强。
“咋了,我就傻,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个小孩才对了!没事啊,杨红伟,我拖不了你几年,等我两腿一蹬,你要是还能找个小媳妇是你有本事。反正我儿子也大了,也不怕你的狐狸精欺负。”
“说的是个屁!”
“你才是放屁!光说让孩子先吃点垫垫,咋吃,下手抓?连双筷子也不知道拿?”
父亲其实拿了一双,只不过被母亲插进了肉馅里。只好又灰溜溜的钻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拿了三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