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比设计的还要巧妙,当热腾腾的饺子被端上来的时候,恰好是六位主持人从天而降的时刻。母亲连连鼓掌,对央视的舞台设计赞不绝口,我觉得母亲不在现场加油反而是春晚的损失。如今父母两个人就像是交换了角色,母亲惬意的享受,父亲任劳任怨的服务,这世上唯一的感同身受也许就必须做到这一步才能换位思考。
母亲夹起一个饺子,看着白中透青的皮,轻轻的咬开一个缺口,然后放到蒜醋里浸了一圈。医生建议母亲不吃这些辛辣的东西,但是又说偶尔吃点蒜能消毒杀菌保持免疫力。好赖话一个人说完,比父母小时候给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精彩。不过,难得母亲有这个兴致,谁还不过个年?
却没想到,母亲看上去津津有味的吃了一个后,却把筷子往桌上一摊,“不吃了!”
“再吃一个吧,好事成双!”父亲又给母亲夹起一个,放进碗里蘸了点醋。
“你瞧你这个人,撑死我?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心烦,刚才我吃了好几块排骨,饱了!你俩趁热吃,我去趟厕所。”母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赶紧收紧双腿。虽然膝盖和茶几之间只剩下一拳的宽度,却对消瘦的母亲来说正好。
“我陪你去?”父亲立刻就把筷子放下了,嘴里匆忙塞进去的饺子差点烫的他囫囵吐出来。
“你陪我干啥?我又不是半身不遂,也不是七老八十,安静吃你的。我上个厕所去卧室里面看歌舞晚会,正好看两个小时睡觉。那个郭德纲有意思没,有意思的话你俩到时候再叫醒我。”
母亲主意已定,父亲不再强求,而是让我往里挪挪坐到母亲刚才的位置,他则坐进我刚才的小坑里,这样我们都可以抬头就看到电视。而母亲刚关上厕所的门,父亲就提醒我:“听着点厕所的动静啊,万一有个什么声响赶紧进去。我看电视里好多人得了病,最怕的就是一个人上厕所。”
“爸,您说的那是高血压之类的,尤其是起身的那一下,担心血压突然升高导致脑溢血。”虽然说着安慰的话,但我也把耳朵立起来了。万幸,不一会儿,母亲就走了出来。我斜着眼一路跟随,没看出一点异常。
“带上呼吸机看啊!”父亲忍不住又唠叨一句。我以前总觉得啰嗦是女人的专利,现在才知道,男女之间的界限比窗户纸还薄。
“烦!”母亲头也不回的骂了一嗓子,轻轻带上了门,却并不关严。我看着母亲的背影,满满都是自己不懂事时的影子。
父亲听到屋里传来呼吸机启动后的闷响,才放心的调大了电视机的音量。这头一个节目就引得他满腹牢骚。“这有个什么意思,一大群主持人,一人一句歌词,不看字幕根本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就和快进似的。这春晚,越办越没个看头了。你说,不是?”
“爸,我还是算了说吧,省得你又嫌我不成熟。”我继续低头吃我的饺子,意外的是,这一大锅,居然没一个破的。
“你都多大了,我还能一直说你?不怕,今晚你想到啥说啥。你妈老嫌我不跟你沟通,你放开说,我也想听听你们年轻人怎么看待这些东西的。要不,咱俩喝两口?家里倒是存的有酒。”
我觉得也许是父亲最近被母亲看的太严,想借着我的名义活动一下酒虫,但我还真不能随他的愿。“改天吧,爸。要是说起这节目,以前的人没那么多功利心,都是为了晚会好。现在都拿这个当出名的机会,可不就是你多上一分钟,我就少露脸六十秒,竞争太激烈。你想想,咱都多少年没看见陈佩斯了。谁敢说人家的节目不好看,对不对?”
“也不完全是,陈佩斯是因为和电视台打官司,人家不让他上了吧?所以说,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和老公家对着干。”父亲说着就去夹排骨,“唉,你妈哪有吃排骨,还是这几块啊。”
“你咋知道的?”我挑着眉毛看着盆里,黑压压一片。
“下午你小姨送过来的时候,我顺手就点了一下,正好二十四块,咱三一人八块。我下午尝味儿吃了两块,你晚上吃了一块,这不,盆里还有二十一块。算了,明天我去市场给你妈弄点活虾吃吧。唉,凤凰传奇,这歌好听!”
看着父亲撂下筷子靠着欣赏的样子,真的不是一个时代的品味。虽然我并不否认凤凰传奇的歌,但满大街各个广场都循环播放,也难怪别人封他俩是草根艺术家、农民重金属,广场舞歌手。我不由得加快了速度,狼吞虎咽解决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吃完了,反而安静了。父亲对之后的节目似乎也没什么兴致,唯一的歌声似乎都是从画面里传出来的。我本打算收拾茶几,却被父亲一掌拉回去,一句“不着急”之后,便是持续的沉默。
手机震动两下,是二哥发信息问我要不要一起打两局dota,我直接回复他没时间。可是坐在这里,看着屏幕里的人尴尬,自己一句话不说甚至笑都不会笑却觉得更尴尬。真不知道这样去看一台没有吸引力的晚会还有什么意思,总不能就为了最后一个节目前面浪费三个半小时吧?何况,明天开始,还会不断的循环重播。
而父亲,总是时不时拿出手机,每次看完,都要费老大的力气回复半天。我知道,那都是员工们发来祝福的贺词,十有八九都是网上抄来的,千篇一律。我同样作为员工,觉得从来没想过领导会回复。给你面子,说不定就是写两字:谢谢。
但是看父亲专注的样子,我忍不住问:“爸,看不看了?”
“正听的了。”果然是连头都懒的抬。“捎带猫一眼就行,又不是什么好节目,还用盯着看?唉,对了,你没有给你们领导发个信息啥的?要不要我给你转几个,可有那写的不错的。”
“我不用,我还怕领导嫌我打扰他看春晚呢。”
“你这个孩子啊!算了,说好的,今晚不说你,你爱干嘛干嘛吧。”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成了各自对着电视玩手机,父亲自然是没完没了的回复。一开始还总是想回复的不一样,还时不时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后来也是烦了也是累了,大概都写成了“也祝你全家新年快乐”。而我,也用不着发言,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学同学群里这帮高素质人才对着电视里的节目吐槽,时不时还能冒出两句警世名言,这可比节目精彩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也在偶尔的几声傻笑里,分针走完了一整圈。父亲突然对着屏幕大喊:“快去!喊你妈!”
我一个激灵跳起来,从父亲的双腿上跃过,轻轻推开了母亲的房门。发现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晚会的音乐,但是母亲已经闭上了眼,安静的躺在那里,只有呼吸机还在作响。我走过去关掉了电视和灯,慢慢退出来。
“咋,你妈睡着了?”
“可不是。爸,呼吸机用不用关?”
“不用,平时你妈就不愿意戴那东西,好不容易睡着了,让她多吸两口,省得半夜里咳嗽。等我睡的时候,进去给她摘了就行。快坐下继续看节目吧。”父亲又低头回复他的信息,他这一晚上,估计比平时在办公室写下的批复都多。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父亲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我却不知道守着哪门子的岁,始终强打着精神看着晚会,要不是同学们在群里的吵架还颇有些趣味,说不定我比父亲的鼾声还要响亮。往年总觉得窗外放炮的声音打扰了看节目的兴致,如今却恨不得有人用砖头砸玻璃。
突然,我眼前一亮,把父亲从梦中叫醒。“爸,起来看郭德纲了。”
父亲迷茫的看看四周,似乎是要确认自己究竟是在家里还是在值班室。然后揉揉眼,穿好拖鞋,“我不看了,我睡呀。啊~哈~”父亲东倒西歪的走进了卧室。这打哈欠也传染,我也赶紧捂住了嘴。
画面上这一高一低的二人刚进入正中,我的兴致就被抬到了嗓子眼。群里还有人开玩笑说,没有郭老师的节目都不知道今晚怎么睡。我不由得把音量又调高了八度,准备细细欣赏。
“杨正!快来!你妈不行了!”
一声疯嚎撕破这一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