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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2018-07-03发布 3322字

晚上,敬萍和她们姐妹几个睡得酣时,突然,听见有人拍门。敬萍迷糊着听见像是门声不停。她们翻了个身,又睡着了。敬萍轻声问:

“谁呀!”

门外的没应声,又问:

“你找谁?”

“我找你有事,来开门啊。”

敬萍披上外衣在想,谁能找我有事,外边的人我不认识怎么会找我呢。她走到门口又问:

“你到底找谁,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开票等明天她们起来吧。”

门外面的忙说:

“我是矿上开澡堂的老金,老金是我家男人,他们都这么叫。”

敬萍一听是矿上的人,那就是自己人。开灯,把门栓拔出,果然是她。老金看她像是那个矿工的老婆,便客客气气说:“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我那人满了,我来借住一宿。”敬萍把她让进屋来。李姐起来方便一看是澡堂的老板。惊诧的说:“老金,你这来这儿做什么?这是开票的地方外人不能随进来!你跑这里来揽客呀?”老金把李姐拉到一边低声说:“我那,今天不知怎么了来了几个生面孔,不像咱们矿上的,是来洗澡的,倒像是别的地方的。以我的眼力肯定是哪个矿上的。一伙年轻的,我害怕,就先让他们洗着,泡着,有人招呼着。万一不给钱,那我不就遭祸害了。”李姐看她不像是骗人的。于是,跟她说:“睡一晚可以,但是!不能把事说出去。你那乱,我这儿可不兴那一套。睡吧,关灯!”

他们洗的洗,泡的泡。完事随便拉过来一个老姑娘的在老金的屋里摇着床板。

老金这名字不白叫,她认为自己的买卖火了全靠这几个大姑娘出的名。昨晚上,那只不过是个开始。

大清早老金就起来开门,她想,千万不能把顾客给放跑了。因为这些顾客的钱她要一分不少的挣到手。开门悄声的出门,关门时敬萍听见。瞅了一眼是她,便没说话。自己起来想给她们做点吃的,可看屋里什么灶间用的东西也没有,便用水清醒了一把脸。

李姐见她起来早,也起来了。

“昨晚上她怎么跑这儿来睡了。”

“你不知道最好,她那澡堂子什么人都招,乱搞!”

“矿上没人管吗”

“谁管?给你送钱你还管闲事,这给谁也不干呀。老金老金!会捞钱的女人啊!”

“哦,过几天我就回老家了,在这儿我怕影响他上下班休息,所以我还是决定回去。家里还有个老公公得有人伺候。”

李姐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人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虽长相一般,但可是个持家的好手。

“男人有福啊,女人?——也会幸福的。”

然而,有一件事她没想到,却让她感到意外,这个意外在她们几个看来是可笑的。敬萍走的那天,路过磅房,虽说两条腿习惯性的走过去了,但,她的心却在那停留的一小会儿,把跟她们之前那种和善的友爱的眼神和话语送出。她们听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反省过来的是恨自己,怨自己,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能说出。只是都跑出来站在磅房外看着敬萍拎着个小包,走路的模样像个粗俗的女人一样渐渐走远。

荣玉回到工舍时,发现桌上有一碗红烧肉散发着热气,暖到心里。敬萍回老家去了,却不能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存在这件事谁做的对谁做的错的意思,如果知道怎样?如果会好转又能怎样?在旁人看来,是得当回事放在心上,一日不思三餐,总想着自己不会好起来;花大钱,通知各家亲戚都来看望,看望这个干一辈子的老矿工竟然也得病了。什么病?会怎样?谁也说不上来,只是嚷嚷:那钱生不带来死带不去,临了还抠这点儿钱,不是时候啊。然后,是七嘴八舌的带着戏谑着散去。

他们陆续的回到工舍,见荣玉从桌上拿过一个碗,肉香味儿自然就飘到了鼻子前却告诉他们这吃肉必须的有酒。于是,有人提出:谁去买酒我掏钱?一个小伙子站起来就说:我去!——买啥酒?——剩的钱呢?买花生瓜子吧。小伙子听完拿了钱就往外冲。等等!在买盒好烟来,这钱你们谁出?老孙头说:“我出,要快马加鞭!再买瓶酒,去吧!” 老孙头似乎心里有事,自从荣玉的媳妇来了之后,他好像不敢跟她打招呼。他知道自己是这儿的老矿工,什么事都瞒不住他。生怕工友的家属问他,今天才从一号工舍搬回来。不是不想说,而是,叫他很难张开嘴把事情说清。自己的侄儿不也这样吗,草草了事的这伙王八蛋,简直没有人情味儿。荣玉的媳妇走了,这让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小伙子一个快步跑回来,气喘吁吁的说:

“给,——这是——酒,还有——花生瓜子儿,老孙头的,——烟,酒,——没了。剩!剩五毛钱。”

“算了,给你买冰棍儿吧。”

其中一个说。

“来,都过来,咱们好长时间没在一块喝酒了,都过来。猴儿?你也过来。”

小伙子姓候,本地人,不到二十岁。长得廋高个,来了有四五年了。只因不好好上学,他爹怕他在外社会上跟人学坏,退了学就把他扭送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来!给他倒上。”

“我不会喝酒,喝不了。”

“不会喝得学,男人出门在外什么都得会点儿,这‘五毒俱全’多少会点不白活。”

“啥是‘五毒俱全’?”

“就是,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这好像多了。”

“你别瞎教,把猴儿给教坏了。是吧猴儿。”

小伙子听着乐了。大伙一边吃着一边喝着,一边喝着一边说着新鲜事。在这大山里,所有的新鲜事都是从这手机上学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把手机。有的来电铃声超大,与其说是噪音,不如说是特定的老家号码的铃声。荣玉喝了几杯,说了些以前大伙没过的话。老孙头知道他要说什么,可眼看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就胡乱的说些他们想听的话。他的心事像块铁,像块废铁坠着他的喉咙。看见“猴儿”脸上始终挂着天真,童趣般的笑,他觉着不应该扫大伙的兴。于是,就说:

“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一个县长配几个车,几个小老婆?”

“不知道”

“你们听没听说当镇长和村干部是要投资的。”

“不知道”

“这谁当干部上去不捞够了他能下台吗,老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他做的不清水衙门的官,你说,他舍得下来吗。我们那个地方,一听说县长走了,都拿花圈去送行啊。”

大伙一阵大笑,笑得脸都红了。酒味儿在屋里散不出去。接着有人问了:

“那些当官的小情人不仅有房,还养小白脸。要是换做是我,我就当那小白脸。”

大伙一看他,脸黑,说:

“你是卖红薯的吧,红薯烤糊了,你也熏黑了。”

大伙又一阵大笑。他还解释说:

“对!当官不为名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不想当官,也能吃红薯。”

老孙头推推“猴儿”说:

“你不说两句给他或乐呵乐呵,要不你把酒钱付了,吃瓜子吧。”

大伙都笑他。“猴儿”站起来要表态似得说:

“我说啥呢,我以后如果当官就当好官,当好官也那个卖红薯。然后,然后娶俩老婆,一个伺候我,一个伺候我爹,还有——说完了。”

有的笑得从板凳一屁股坐到地上,泪都笑出来了。

荣玉也笑出声来,他觉着这顿酒喝到大伙的心里去了,一笑解千愁。还有人问到:

“我家那老房子是几辈儿传下来的,家人说应该有值钱的宝贝。啥东西值钱好卖。”

“你家祖上在京城当过大官?还是?......祖上就是收古董的。”

旁边一个工友“噗嗤”一声笑了,酒从嘴角漏了点。

“哎!哎——浪费啊,嘴漏了。”

“祖上?这年头,祖上是谁家的都说不清楚。那点文化全让这些人搞没了,可恶不可恶。连他娘的伤风败俗的人都争是他们祖上。搞开发,搞得连文化的底蕴都没了,瞎搞,有钱人瞎搞,没钱的盲从瞎起哄。文化?幸好咱们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要像美国那样的,早败完了。子子孙孙要知道的找谁证明这是他们家的。来!喝酒,举杯。”

荣玉看老孙头喝的脸红了,以为他在说胡话呢,想劝他。他却说:

“这酒是好东西,解闷儿。”

大伙看他话多,怕他把不高兴的再说出口。就找着话说。

“现在,不用管干什么,啥挣钱干啥。当演员,当明星,当评委,当老板,当孙子,是装孙子,只要给钱,就干。谁跟钱过不去那就是地上爬的四条腿。”

他用手指比划着,大伙笑。

荣玉看天不早了,使了个眼色,各自散去回去睡觉。

老孙走到跟前说:

“你应该跟领导提出来,不提你就先住院,看他们怎么办,不行就曝光,他们怕这个。我侄儿那次不是这样吗。你好好琢磨琢磨。你媳妇知道吗。”

“不知道,没敢跟她说。家里有个老的,说出来,她一个人沉受不住。到时再说吧。”

“你自己看着吧。”

第二天,大伙还没上工起来,就听见有人在门外骂:“你们家了没老婆孩子吗,狗娘养的,你爹死了你不得花钱埋吗?!.......”然后,听到像是一个男人在嚎啕哭诉着。

荣玉穿衣出来叫上老孙头,过来一看是,三号工舍老屈的儿子。像睡着一样躺在屋里架起俩大块杨木板上,是盖工舍用过的架板。铺着他家里去年给他缝的褥子。旁边的人交头接耳的低语着。老孙头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话能安慰老屈。

这一夜,是小寒节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