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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2018-06-28发布 3489字

第九十一章

正如爱梅说的那样,秋天的那场连阴雨,让西土的土地存储了大量的水气,到了冬天,大雪小雪便隔三差五地下了起来。

小肠坡的雪在车辆一次次地碾压下,变成了厚厚的一层冰,一边是怪石嶙峋的峭壁,一边是几十米深的悬崖,没有人再敢开着车子上去,于是小肠坡彻底阻断了黑石山矿通往外界的所有车辆,到了最后,甚至连食堂的正常供应都要断了,职工们被困在了黑石山上,吃了半个月的菜库里的大白菜和土豆后,开始骂娘了。

吴金生急得团团转,他耷拉着脸,拧着眉头,在马文亮的办公室不停地骂,马主席啊,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这么多年养了一群啥玩意?就是一群废物!年年给食堂的补贴怎么花的?连点冻肉也不懂得存?这是企业,又不是监狱,这是职工,又不是罪犯!天天土豆熬白菜?谁能受得了?吃不饱肚子,谁来干活?

马文亮的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吴金生摆了下手,带着怒气继续说道,不用解释,我跟你说,三天之内如果打不通道路,你是管后勤的,就是开着推土机,也得给我买回肉来,也得保证职工的正常生活!

摔完了马文亮的门子,吴金生来到吕明办公室的门前,推了推门,门锁着,冲着行政办的方向喊,老秦!老秦!

秦主任从屋里小跑出来,咋了吴矿?

吴金生问,你干啥唻?

我?没……没干啥。看到吴金生脸色这么难看,老秦有些害怕地回道。

吴金生又问,没干啥你干啥哆哆嗦嗦地?

秦主任摸了摸后脑勺,没言声。

桑玉超唻?咋一上午也没看到他?

我……我不知道啊。

吴金生“哼”了一声,我看他是不想干了,一天到晚,啥时候找啥时候不在,这还叫上班?我跟你说,他是我的司机,可人事关系归你行政办,耽误了事,我拿你问责!

秦主任呆呆地看着吴金生的背影,心想,我招谁惹谁了?桑玉超这德行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他天天吃喝嫖赌你不知道?就知道往我身上撒气!

看见吴金生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秦主任悻悻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轻声骂道,什么东西!

黑石山东沟。友道矿场。

一张脏兮兮地桌子的四周,围着五六个人,地上扔了一层黄的白的烟头,几个空酒瓶子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

在满屋的烟雾中,叼着烟卷的桑玉超眯着一只眼,打开了第一张牌,十二点,是一张天牌。他将这张牌使劲压住了后面的那张牌,然后猛地一抽,两张牌发出了一声脆响。

双天!桑玉超大吼一声,将牌拍在桌上,伸手去拿满桌子上的钱。

其他的几个人嘴里嘟囔着将牌扔下,骂道,真他娘倒霉,又输完了!有的喊,三哥,还放不放款,给我拿点?

被叫做三哥的人正是二干的弟弟三小,梳着永久不变的板寸,深陷在眼窝中的一双眼,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锋芒。他将手里的牌倒扣着轻轻放在了桌上,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桑玉超的两只手。

桑玉超被盯得有些心虚,缩回了手,问,三哥,你啥牌,让拿不让拿?

三小朝身后的一个兄弟动了动手指,那个兄弟走上前来,拔开前胸上的书包,将桌上的钞票一股脑地收进了包中。

不用看,三小是“皇上”,赢了。

桑玉超站起身,脸色苍白,两只手来回搓着,颤抖地问道,三哥,再……再给我拿点,行不?

三小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撇,问,你知道从我这拿了多少了不?钱我多得是,问题是你咋还?算了玉超,别玩儿了,认了得了。

桑玉超见三小不再借给他钱,垂下了头,长长叹了口气,道,行吧,反正再玩儿也是输!三哥,我欠的钱,慢慢还你行不?

三小笑了笑,问身后的兄弟,他欠了多少?

那兄弟拿出一个小本本看了看,回道,三哥,一共二十一万。

桑玉超愣了愣,说道,不对哇兄弟,算错了吧,我记得挺清楚,是二十个吧?

那位兄弟看了他一眼,答道,桑哥,你算的是从我这拿的本钱,可你是从前天晚上玩到现在的,过夜计利,你忘了?

桑玉超看着三小,他觉得这个时候三小应该说句话,起码免掉这一万的利息,可等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任何表示,无奈之下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这帐我认,不过三哥,能缓缓不,这么计利,打滚也把我打死了。

三小站起身,抹了把脑袋,微微笑了笑,向那位兄弟问道,按规矩,十天是多少?

身后的兄弟嘴里轻轻盘算了一会儿,回道,是三十二万多一点。

三小点点头,既然玉超说了,不能不给面子,十天,免两个,三十。

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烟灰,从兄弟的手中结果军大衣,转身走了。

刚才还玩得吆五喝六的几个家伙也都跟着出了屋子。

屋子里一片死寂。

桑玉超捂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

玩了两天一夜的他突然像散了架一般地趴在了桌子上。

肖云走到他的面前,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脸蛋,笑着说,你看我,你看我!然后开始脱衣服,直到脱得一丝不挂,像一个舞女似的在他的眼前扭动着……这个恶心的女人!他大骂一声,想站起身,就在这个时候苏友道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狞笑着从后面搂住了肖云,两眼通红地淫笑着,两只手却在肖云的乳房上使劲地揉搓着,而肖云却嬉笑着,扭着腰身迎合着苏友道……桑玉超愤怒到了极点,他想杀了他们,可既喊不出,也动不了……不对不对,在苏友道怀里的女人不是肖云而是妹妹玉敏!天啊!她正在哭,正在挣扎……小山山跑过来了,大哭着喊着妈……苏友道抬起了腿,一脚将山山踢到了一边……

桑玉超一声大叫,扑腾从凳子上翻滚了下来。

原来是一个噩梦。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推门走出屋子。

又下雪了,雪花从黑黢黢地天空飘落,在院中那根电杆上摇曳着的昏黄的路灯的照射下,像一团团白色的蛾子似的飞舞着。

他摇晃着走了几步,觉得双腿无力,两眼冒着金花,胃口一阵抽搐,他饿了,饿得要走不动了。他向矿场门口望去,看到看场老汉的屋里还亮着灯,于是咬着牙,踉跄着走到门前,从窗子向里看,只见那老汉正坐在火炉旁边,火炉的上面放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铁锅,铁锅里不知炖了些什么东西,翻滚着冒着团团白气。老汉正在独自喝酒,一边喝一边哼着,仔细一听,竟是那段“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十年前,在黑石山中学,也有这样一个老汉……还有娘,那次自己偷了手镯被娘知道以后,也是唱得这段好了歌……

桑玉超捂着脸,蹲在了地上,眼泪不知不觉淌了下来,想到妻离子散,想到身背重债,越想越伤心,最后竟呜呜地哭出了声。

屋里的老汉晕乎乎地拉开门,看着蹲在地上的桑玉超,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你是要在外边哭哩,还是进来吃肉喝酒?

桑玉超没有说话。

老汉叹了口气,唉,炖了一锅猪下水,有个猪蹄子炖不烂,人老哩,啃不动,算球,给大黑吃吧。

说罢,转身回屋,果真拿了一只猪蹄,冲着院子喊,大黑,回来咧,吃肉咧。

一只黑影伴随着哈哈地喘气声从风雪中蹿了过来,眨眼工夫便到了屋前,它摇着尾巴转了几圈,在老汉的面前坐下,两眼瞪着老汉手里的猪蹄。

老汉道,家看得好,咱爷俩就有人赏肉吃!说着,手一扬,将猪蹄抛了出去。

桑玉超嗖地一下子窜了起来,在半空中将猪蹄抓到了手,落地时,脚一滑,砸在了大黑的身上。大黑眼看着即将到口的美食要被半路夺了去,打了个滚从桑玉超身下抽出了身,咧着嘴龇着牙两只眼紧盯着桑玉超手里的猪蹄,发出了阵阵呜呜声……

桑玉超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嚼也没嚼便吞了下去,然后将猪蹄子冲着大黑一伸,大骂道,你要敢过来,老子就连你一起吃了。

大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尾巴在雪地上不情愿地拍了几下,“哇呜”一声哀鸣,掉头走了。

黑石山矿,车场至小肠坡路段。凌晨两点。

邢武洲拍了拍在推土机里趴着的孙爱国,小孙小孙,该推了。

孙爱国睁开朦胧的双眼,见前面能看到的地方,积雪已经被铁耙一块块的勾起了地面,他“嗯”了一声,发动了推土机,向前驶去。

邢武洲半跨在孙爱国的旁边,给他指挥这方向。

推完了这几十米,紧随后面的一辆大轿车,响了几声喇叭。

这是一辆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的报废车,一直被养路队当做后勤车在用。

开铁耙的,推土机的,还有在路上用铁镐铁锹的,听到这声鸣笛,都慢慢向轿车聚拢了过来……除了偶尔有人发出的叹气声,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累坏了。

后勤车里的座位大部分已经拆除,拉着一些必备的工具,车的中间,点着一只火炉。

火炉的上面架着一只大号的铝锅,锅里是满满的一锅面条。

薛晓雅竟然在这辆车里,她的头发有些蓬乱,面容有些憔悴。

师傅们,碗筷都在那边的盆子里,大家自己盛吧!太困了,我先趴会儿,要是不够吃就喊我,我再煮!

吃了一碗面,身子暖和了许多,大家靠在车帮,有的抽着烟,有的已经打起了鼾。

无意间,孙爱国瞥了一眼薛晓雅,发现大概是因为冷的原因,她已经缩成了一团。

后勤车里的旧大衣和破军被也有许多,可能是女人爱干净,薛晓雅并没有用它们保暖。

孙爱国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递给邢武洲。

邢武洲愣了愣,低声道,你还挺封建,要去自己去。

孙爱国轻轻将大衣披在了薛晓雅的身上,正要走开,没想到薛晓雅居然醒了,她睁开眼,带着疲倦地神情,向孙爱国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