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六年后……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了桑家洼村东南的烂石洼,最后在山凹处的水洼边上停了下来。
几只飞鸟从水面掠过,树上的秋蝉吱吱地叫着,水里的青蛙一会儿蹦上岸边,一会儿跳进水里。
孙德福下了车,面对着一潭清水,脸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他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冲着水面喊道,烂石洼,我孙德福又回来了!
望着他的背影,曾武摇了摇头,也跟着下了车,说道,德福,听我安排行不行?你还真要洗野澡?咱回镇上,去洗浴好好搓搓!
孙德福转过头,笑着说道,就是这洼子水把我养活大的,知道不,在那里面每次洗冷水澡,我都想起烂石洼。
说着话,孙德福向四周看了看,开始脱衣服,当脱得只剩下裤衩的时候,曾武笑道,还是留一件吧,要不我待会儿开车一走,你就只能光着屁股回家嘞。
孙德福两手一拍,哎呀,是这,对着哩,为防万一,今天这个澡,你得陪兄弟一起洗。
曾武愣了愣,点点头,回道,行,看在你比我在里面多吃一年开水煮白菜的份上,我陪你!接着又对瘦猴和结巴说道,你俩看着点人,尤其女的,千万别过来。
孙德福道,和你开玩笑哩,这水凉得很,你的腿不想要了?
曾武苦笑了一下,下了车,一瘸一拐地走到水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说道,你回来了,我这腿就保住了。
孙德福瞟了一眼曾武的腿,道,如果当年我别那么冲动,二干就不会死,二干的弟弟也不会来报仇,你这腿也拐不了。
曾武淡淡地一笑,回道,要是你那天不冲动,也许咱俩连命都没了。不说这了,既然你要在这里洗,那你洗,我看着。
孙德福道,哎,你还是回车里抽烟去,你看着,我害臊!再说我一个大男人洗澡有啥看的?
曾武笑道,这么说,好像你在里面总洗单间似的!还怕人看?
德福哥,我我我陪陪你,要要看连我也一一一起看!结巴说着,也三下五除二将衣服扒了跳进了水里。
……
西土镇“天泉洗浴”。
苏友道裹着浴袍,趴在床上,一个年轻俊俏的女子正在给他做着按摩。
这时,一个十八九岁小伙子急匆匆进了屋子,带着哭腔喊了声,道哥!
床上的苏友道被这声喊吓得一哆嗦,骂道,吓老子一跳。
小伙子急忙道歉,对不起道哥,三哥找你唻,我看他好像喝多了,我让他在办公室等,结果他上来就打了我两拳。
苏友道将身上的女子拨拉开,坐起身,看了眼门口的小伙子,对身边的女子说道,去给他上点药,这个三小,下手这么黑!
小伙子咧着嘴“嘶嘶”吸了几口凉气,说道,谢谢道哥,我回去自己抹就行,你别骂三哥,要不回头他还得打我。
苏友道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去吧。
小伙子应了一声离开了,苏友道指了指衣架,叹了口气对年轻女子说道,给我拿衣服来,娘的,想睡会儿也不让。
女子从背后搂住了他,嗲声嗲气地说道,哎呀道哥别走嘛,按摩还没做完呢,你都好久没过来了,今天让我好好陪陪你嘛。
苏友道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行了,要是让三小知道了是你缠着我不见他,那还不得把你打个半死?
女子撒娇道,哼!他敢!我是道哥的人,他打我就是不给你面子。
苏友道哈哈笑道,行,要不咱试试?我不走了,到时候就说是因为你,咋样?
讨厌!女子锤了苏友道一拳,转身去拿衣服。
洗浴中心四楼,总经理办公室。
一个梳着板寸,满脸通红的男子正半靠在沙发上抽烟,见苏友道进来,欠了欠身叫了声“道哥”。
苏友道“嗯”了一声,问,事办妥了?
男子答道,妥了。
苏友道又说,三小,你得改改一喝多就动手打人的毛病,看看把人打的,眼窝子都黑青了。
男子没接话茬,低头闷了一会儿,说道,我找你有事!
苏友道皱了下眉,你别不爱听,听我一句劝,少喝点酒!我和你哥都是过来人,喝酒不光误事,还惹事,这几年不比我们那会儿,那会儿是不惹事闯不出名号。你现在跟着我,手底下的兄弟随便使唤,就该闷着脑袋赚钱知道不?现在倒好,他们见到你就跟耗子看见猫一样,这样咋带兄弟?去吧,找个女人按一按,睡醒了再来找我。
三小从茶几上抓了支烟,点着了,低着头狠狠吸了几口,道哥,孙德福出来了!
苏友道一怔,问道,他出来了?不到期吧,你听谁说的?
三小咬着牙回道,千真万确!记得黑石山矿保卫科那个王永不?昨天去办事,饭局他也参加了,他说七月份有几个人想逃狱,让孙德福给劝住了,这就算立了功,给他减了一年刑期。
苏友道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盯着三小问,你有啥想法?
三小将手里的烟拧灭,站起身,问道,道哥,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哥是不是当时就死了
苏友道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再重说一次,二干当时就没气了,你要是不信,就去问玉超。
问他?别看你跟吴金生挺待见他,可他还真入不了我的法眼!我他娘就是生气,当年断案子的人都眼瞎了?肯定是被孙德福的钱买通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几年,既然他活着出来,那就一命换一命,我要亲手弄死他,给我哥报仇。三小恶狠狠地说道。
烂石洼。
从水里爬出来的孙德福正要穿衣服,瘦猴从后备箱抱出一个纸箱,一边将箱子上的胶带扯开,一边说道,德福哥,这套衣服,武哥买了快半年了,天天在车里放着,等着你回来穿哩。
孙德福的心里微微一酸。
曾武低声骂道,就你他娘的话多。
结巴插言道,我我我觉得,这这这不不叫话多,这这是有情有义。
说话间,德福已经穿好了衣服,曾武站在他的跟前,上下端详了一会儿,拍了拍德福的肩膀,说道,行了,可以回家见老婆了。
德福嘿嘿笑道,是你老婆我嫂子?哎武哥,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兄弟在里面受罪,你在外边把老婆也讨上了?
结巴道,德德德福哥,你咋咋这么笨,是你你老婆,不不不是武哥的老婆!
我老婆?德福伸手摸了摸结巴的脑门,我说不让你下水,看,发烧了不?
曾武冲着瘦猴挤了下眼,哈哈大笑起来。
桑家洼。
这一上午,孙德旺从炕上挪到地上,从屋里走到院中,反反复复了不知多少次,直弄得爱梅都有点心慌了,她看了看墙上的表,说道,爹,你就好好在炕上等着行不?曾武走的时候说了,接上我老叔洗完澡去了晦气,哪也不去就直接回家,中午之前肯定回来。
孙德旺“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我是想他嘞?我是怕他回来让咱们又不安生哩!……
爱梅大喊,哎呀,老叔回来了。
屋里的孙德旺听了,伸着脖子向外望去,问道,哪唻?看了看院子里空无一人,才反应过来爱梅在骗他,吹着胡子骂道,你这死妮子,咋还骗老子咧!唉,他就是不争气,惹事蹲大狱,咱祖祖辈辈哪出过这样的人?祖宗的德行让他全丢尽了,全丢尽了!他最好别进这个家,爱去哪去哪!
爱梅咯咯地笑道,不想让他回来还着急成这样?行啦,馅弄好了,面在醒一会儿就包饺子。爹,你不是一直说这事不能怪老叔么,咋又说起这话来了。
孙德旺叹了口气,用拐棍戳了戳地面,唉,要说不想那是假的,他虽说是你们的叔,可岁数和你们一样,从小就是我和你娘把他拉扯大的。我说他没全错,但不是没有错,他们抢咱的东西,打也好,骂也好,可也不该把人弄死么!
爱梅扶着孙德旺坐在炕边,说道,判案的时候,人家法医认定,那个伤不可能一下就死,所以不能说是我老叔把人给弄死的!就这我都觉得不公平,应该属于正当防卫!
正说着,就听见院里喊,咱家来客人了。爱梅急忙起身迎出去,见妹妹爱芳领着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子。那女子手里提着一个提包,身后背着一个大包,正笑盈盈地看着爱梅。
爱芳道,姐,这个大姐姐说是来找老叔的。
爱梅怔了怔,问,你……找谁?
年轻女子问,这是孙德福家不?我找孙德福,他朋友告诉我,说他今天回家,他回来没呢?
爱梅点点头,这是他家,他还没回来。
年轻女子上下端详着爱梅,脸色突然有些难看,低声问,你是孙德福的啥人?
爱梅被问得愣了神,反问道,我……我们是一家人哇,你是?
女子将手里的提包放在了地上,眼神里露出了一丝难过,低声说道,难怪我达说,南边的男人们没真话,还说没婆娘,原来连娃都有了……
爱梅这下子反应了过来,哎呀你说啥唻,啥婆娘,孙德福是我老叔,我是他侄女!
爱芳也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是我姐,我都说了,你找的是我老叔。
女子听了,不好意思地笑着,低声说道,我以为……你是德福的婆娘,她是德福的娃哩。对不住哇,是我没闹明白。
爱梅也跟着笑了,将地上女子的提包提了,说,那先进屋吧。
进了屋,孙德旺瞪着老眼瞅了半天,迷惑地问,爱梅,这是个谁唻?
女子恭恭敬敬地给孙德旺鞠了个躬,喊道,达,我叫马玲,叫我玲玲就行,我是甘肃来的,是孙德福的媳妇!
爱梅睁大了眼,问,你管他叫啥?
女子愣了愣,达啊,嗯……你们这里叫啥我不知道。
小爱芳拉着女子的手,问,达是啥呀?
爱梅再次咯咯笑了起来,道,不管叫啥,你要是我老叔的媳妇,就不能叫他达,他是我爹,是老叔的大哥,你得叫大哥哩。
女子羞得捂住了脸,轻声说道,哎呀羞死人了。接着又鞠了一躬,叫道,大哥。
一会儿爹一会儿哥的,把孙德旺叫得有些头晕,傻乎乎地看着爱梅她们乐着,怯怯地问道,到底咋回事呀?
还没等爱梅回答,就听院子里有人喊,大哥,我回来了,我给你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