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马瘸子见德福虽然回了屋，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哭丧着脸说道，完了完了，要是只是斤半喝醉了胡闹还好说，可偏偏来了个愣棒，添的啥乱，咋能说得清楚么！哎呀我说玲玲，你就当心疼达，这会儿跟着斤半回去行不？
马玲赌气道，我不回，你要非这样，我就跟那个人走！说着用手指了指南屋。
马瘸子戳戳地面，你可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你知道那人是啥人就敢跟着走？半路上找个山沟沟里把你卖了就知道咋回事了！
马玲跺着脚喊道，他就是把我扔了喂狼，也比让你卖给一个酒鬼赌鬼色鬼强！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这就去把那三个人赶走！一会斤半来了干起来，还不把我这个家给捅塌了！
马瘸子的女人听说要撵人，喊道，钱都收了，觉也睡了，现在撵人，人家让还钱咋办？
马瘸子愣了愣神，长长地“唉”了一声，没了主意。
屋里的德福听了结巴和瘦猴的劝说，觉得也有道理，毕竟是惹了事出来避难，可不能再生事端，于是收拾了东西，出了屋子。
马玲见德福要走，急忙上前问道，你去哪呀？
德福没好气地答道，还能干啥？眼不见心不烦，走人！
马瘸子的女人听了，远远地说道，哎这可是你们要走的，可不能找我们退钱！
德福没理她，来到后院把东西放到车上，却见马玲火急火燎地追了出来。
咋，那个混球又来了？德福问。
马玲道，这会儿还没来，不过一会儿肯定来，那个人难缠得很。
德福问，那你跑来干啥？
马玲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别人家也不能住，住谁家他们也能找得到。
德福一听又上了火，说道，咋，这地方还成了他家的啦？他以为他干了啥有理的事哩？惹急了，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他！
马玲急得跺了跺脚，你们不是这的人，不知道，我们这里乱得很，你们惹不了斤半，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坏人。
德福眼一瞪，那你爹你娘咋还让你跟他哩？
马玲眼里转着泪花，回道，斤半他们家在甘南开了个厂，我达①给人家干活，结果出了事，腿断了，斤半不但不赔钱，反说因为出事耽误了工期，让我家赔他，逼得我达差点上了吊，斤半就说不赔钱就把闺女给他。
德福问，看这个斤半年纪不小了，没娶媳妇？
咋没娶，让他打的没处跑，跳到井里淹死了。说着话马玲捂着脸嘤嘤哭起来，我早晚也得死在他的手里，喝醉了想起打就打，抄起啥来算啥，我是受不了了，我家没钱没人没势力，惹不起人家。
德福两手一拍骂道，日他娘，咋还没了王法嘞！不走了，不走了，我要修理修理这个王八蛋！
德福发了火，吓得瘦猴和结巴急忙拦着说，德福哥，你这脾气咋说来就来？这事是你能管得了的？
德福想了想现在也确实不是惹事的时候，无奈地长吁一口气，问道，真是气死我了，哎姑娘你说，咋能又不用打架又能帮你哩？
马玲抹了把泪，怯怯地说道，大哥，要是……要是真想帮我，就带我走……行不？你到哪我跟到哪，给你洗衣做饭我都愿意！
德福听马玲说要跟着自己走，一个劲地摇头，不能行，不能行。。
马玲见德福不答应，有些伤心，我也是胡乱想，算了，你们赶紧走吧，从这向北没多远有个废厂子，去年出事故死了人，一般人不敢去，你们到那躲躲。
说罢，抹着泪，低头便走。
正在此时，只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嘈杂，接着是叮叮当当砸烂东西的声音。
马玲喊道，斤半带人来了，你们快走吧！
结巴道，看，看，老说没没没用的，这这这还还咋走走得了？
德福冷笑一声，骂道，他娘的，走不了不走还不行？
说话间七八个人拿着木棒、铁锨把子冲到了后院，带头的正是斤半，只见他头上裹了纱布，半边脸黑紫着，指着德福，对身边一个大胖子说道，弟，就是那个家伙踢的我，他就是马玲的野男人！
大胖子站住了脚，盯着孙德福，向身后伸了下手，有人将一根短棒塞到他的手里，他右手握着这根短棒，在左掌中“啪啪”敲打着，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来，指着德福问道，嗨，你哪里的？
德福心中有些发毛，看胖子的块头，最少也有两百来斤，虽然自己身手不错，个头也不低，可若是跟这种大块头干起来，肯定占不到便宜。但心里没底归没底，也不敢认怂，他沉住气息，死死盯着胖子，答道，我是哪的说了也没用，不过敢来这地方，就不是怕事的人。还有那个斤半说我是谁的野汉子，那是胡球说唻！
胖子道，这么说斤半的事跟你没关，那你就是多管闲事是不是？
德福双手一拍一跺脚，咋就叫闲事了，我要是看见有人打你爹打你娘打你妹，也一样会管哩！我就看不了欺老骂少打女人！
胖子听了德福的话，翻了翻白眼，道，理是对着呢，可问题是，他是我哥，你锤的是我哥，我也得管是不是？所以啥也别说了，今天我得锤死你！
话音未落，胖子向前跨了两步，挥起棒子对着德福就砸，德福“哎吆”一声往旁边一闪，胖子的这一棒打空了，接着又是一棒，又被他闪过了，两棒子抡空，胖子一下急了眼，一边怒骂，一边继续举着木棒，追着德福猛砸，结果都被德福闪开了。德福心想，胖子这么笨，自己连耍带玩，一会儿就能把他累趴。
胖子发现德福在戏耍他，骂道，看你这个怂样子，刚才打我哥的劲头哪里去了么！转身对身后的几个人喊道，都来给我捉他，我要割了他的脚筋，看他还蹦跶不蹦跶！
胖子身后的人一起操着家伙冲了过来，结巴和瘦猴一看这阵势，不动手也不行了，顺手从后院捡起根木头棍子准备迎战。德福一看，这些人各个膀大腰圆，这种仗打起来，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急忙伸出两只胳膊，大喊道，不打了不打了，大哥我们不打了。
喊完，德福蹲在了地上，举起了双手，大哥，我们三个初到宝地，不小心得罪了大哥，我打不过你，我怕你了，给你赔礼道歉行不？
胖子听了德福这话，回头看了看斤半，憨憨地问道，他怕我了，认怂呢，咋办？
斤半转了转眼珠子，骂道，他刚才耍你半天，这是看咱们人多才认的怂，你别信他！
胖子“嗯”了一声，举着棒子又冲了上来，德福一见，站起身来又跑，边跑边喊，别打了，我赔你们钱，行不？
听说有钱赔，胖子站了脚，气喘吁吁地问斤半，他说要赔钱呢，要不要？
斤半喊道，一千块！不讲价！
德福喊道，一千就一千！
斤半又问，那，那你睡了我的婆娘，这帐咋算呢？
远处的马玲插言骂道，少放狗屁，谁是你婆娘！
德福张了张嘴，回道，我才来这里不到半天，啥时候睡了你婆娘唻？
斤半瞪了瞪眼，你敢说你没睡？
德福回道，没睡！
斤半喊道，弟，这就是个癞呱呱②，龌痒③得很，快点捉住，打死算了！
德福急得直摇脑袋，大哥，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说睡了是不？
胖子点点头，你说的对着呢，要是没睡咋跟你要钱？说着掏出把刀子指着德福，大吼道，睡了没？
德福跺着脚说道，行，睡了睡了。
胖子问，睡了谁？
德福指了指马玲。
胖子喊，说清楚！
德福气得大喊道，哎呀，你们这是啥人么，我睡了你婆娘马玲行了不！要多少钱，说吧！
马玲惊愕的双目圆睁，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承认就行。斤半道，睡人婆娘，按我们这的规矩，赔一万！
你这是讹人！凭啥了么，我啥也没干，凭啥给你一万块么？德福拧着头说道。
斤半正要发火，马瘸子从众人身后挤了了过来，用拐棍戳着地面说道，哎呀，你还犟啥咧么，你都承认睡了，就要赔钱！
马瘸子的女人朝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这讨吃的瓜怂，还有脸说！
斤半哈哈大笑道，看到没，马瘸子就是睡了别人的婆娘不赔钱，让人打成了现在这样子！
马瘸子 “咳咳”了两声，说我干啥！我哪里有睡别人的婆娘，我那是做活出事故弄的么！
胖子道，你睡了人家婆娘，还不赔钱，要不就到派出所讲理去！
一听要去派出所，结巴和瘦猴赶紧凑到德福跟前，三个人商量了片刻，最后只能认了倒霉了事。
二斤和斤半数了钱，揣到怀里，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往前院走，斤半伸手抹了一把马玲的屁股，马玲厌恶地躲到旁边，骂道，龌缩鬼④！
化解了这场闹剧，第二天清晨，三人收拾妥当，买了些干粮，准备继续北上，开出村镇不远，一拐弯，马玲猛地从路边跑到了车前，把德福吓得妈呀一声喊叫，骂道，你不想活命了？
马玲拉开车门上了车，道，你给了钱，我就得跟你走，要不就把我扔戈壁上喂狼！
马玲死活要跟着走，大家只好找了一处僻静的山凹将车停了，结巴和瘦猴懒懒地躺在阳光下，迷糊了起来。
看到他们蜡黄蜡黄的脸色和满是污渍的衣衫，德福有些心酸，唉，一旦踏出边界，这一辈子都有可能回不来了，还有曾武，现在也不知道啥样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新的电话卡，这几张卡都是在嘉峪关买的，每打一次，都会换一张。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接完了电话，德福面色苍白，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巴和瘦猴围了过来，问道，咋了？
武哥被抓了，刚才接电话的，是警察！
结巴和瘦猴听了，都默默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德福道，瘦猴，把咱的钱数一数！分成两份。
瘦猴将身上的背包打开，将里面的钱倒在了地上。
两个人看了看德福，不明白啥意思，低着头将钱分了。
德福道，钱，你俩一人一份，有这点钱，暂时饿不死，找点活干！车你们开着，到了边境，找个买家把他卖了，还有，得把马玲送回家。
结巴和瘦猴一听，傻了眼，俩人互相看了看，问，德福，你要干啥？
德福叹了口气，武哥被抓，我不能让他自己扛，我得回去！
瘦猴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地图，说道，你看咱现在的位置，他们要追过来，咱早就出去了。你回去干啥？杀人偿命，回去还不得枪嘣了？
结巴使劲捅了一下瘦猴，骂道，说说啥唻你，二二二干又不是是是德福弄弄死的！
德福低下头，沉思了半响，伸出左右手拍了拍结巴和瘦猴的肩膀说，去车里找找，看还有酒没，咱哥三个喝一口。
连日奔波的三人，喝了一瓶子酒便醉了，准备开第二瓶，却被马玲抢了过去。
别再喝了，喝多少不还得醒？这地方来的外地人，不是抢金矿，就是外逃的！我跟你们说，边界那可不能去，跑过去的都给人家挖窑背矿，这一年不知道死多少呢。要是没有犯枪毙的罪，就回去。回去还能活，出去，肯定死。
……
一九九七年十月，孙德福和曾武二人因涉嫌聚众斗殴，故意伤害等罪名，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随后执行逮捕，羁押于红城市看守所。
经调查取证，红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对“孙曾武故意伤害案”进行了审理宣判，孙德福，曾武分获七年和五年有期徒刑……
注：
我达①：甘肃方言，我爸。
癞呱呱②：甘肃方言：癞蛤蟆。
龌痒③：甘肃方言：脏。
龌缩鬼④：甘肃方言，龌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