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外边的嘈杂声把瘦猴也吵醒了，扒着德福的肩膀问，这是咋了？
德福低声道，跟咱没关系，那个姑娘好像是瘸子的闺女，和那个男的吵架嘞。
瘦猴问，瘸子咋不管嘞？
德福道，估计出去了，不在家。
话音未落，就听见瘸子大声喊着，哎呀呀，这咋又锤起来啦？
那个中年男人指着姑娘吼道，你问问你家姑娘为啥！
瘸子上前扶住男子的胳膊，对姑娘说道，不好好跟着你男人，老吵啥咧！你咋又惹到斤半了么？
姑娘道，啥叫我男人？我跟他有啥关系？我可没答应，要跟你们跟去！
瘸子道，你这叫啥话么，把你养活大，大人的话都不听咧？你跟上斤半是享福了！再说哪家姑娘大了不嫁人，哪家不是大人说了算？哪有自己做主的？
姑娘急得要哭了，冲着瘸子嚷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你就是卖自己的姑娘哩！你生的你养的就能随便卖？还享福，你看看这身上让他锤成个啥样了么！
说着，那姑娘将布褂的领子解开，扒开了肩膀，只见肩膀和手臂上，全是紫青色的伤痕。
瘸子的女人半天没吭气，看见姑娘身上的伤，心疼地咧了咧嘴，说道，哎呀斤半呀，你想做啥就做，咋也不该锤她么，你老这样，她咋能跟你好？
叫斤半的男子一仰头，指着女人叫道，咋咧，我的人，我想锤就锤，想咋就咋！你们要是心疼，那就把钱还给我，跟你们说，得给利息！给了钱我就走人！以为我斤半找不到婆娘哩？还钱还钱，不还钱，连你这俩老家伙一块锤个动①！
女人听斤半说不还钱就打人，吓得急忙闪到门后面，指着瘸子骂道，你看看你做得啥事，就是指甲皮长②，拿人家钱做啥，这还算上利息了，要还你还，我可没钱！
屋里的德福听到这，问瘦猴，能听明白不？
瘦猴道，咋不明白，瘸子爱财，把自己的闺女卖给那个叫斤半的了，这个斤半总打人，瘸子的闺女受不了，就跑回娘家来了。
德福点点头，说道，真没想到，这年月还有卖闺女的。
结巴朝地上吐了口痰，低声骂道，真……真是……牲牲畜……不……不如！
三人继续往外看。
就听瘸子指着女人骂道，你这叫啥话，钱是我自己花的？没有斤半的钱你还不得用肥皂洗脸，还不得穿破洞洞的衣裳？
说到这里，瘸子转头对斤半说道，哎呀斤半哇，实在不行就算了，钱我还你，都是一个镇子上住着，利息就不要了吧？
斤半听了，抹了把脸，骂道，不要利息老子白给你拿钱花？凭啥了么！给不给！给不给！
说着话，上前踢了瘸子两脚。
瘸子躲过了第一脚，却被第二脚踢在了后膝之处，腿一软，扑腾跪在了地上。
女人见瘸子摔倒了，急忙从门后跑了出来，喊道，哎呀，这咋还真动手了。
斤半瞪着眼叫道，喊啥喊！说着抬起巴掌像女人掴去，他本身是想吓唬吓唬女人，可这女人生性胆小，被这一吓，脚下被瘸子绊了一下，身子向前直接趴在了地上。
那姑娘见自己的爹娘倒在了地上，大喊道，我和你拼了！说完向斤半扑了上来，斤半吓唬女人的巴掌还没放下，用力一挥，顺手搧在了姑娘的脸上。
叫斤半的男子身材虽不算魁梧，但打两个女人外加一个瘸子，还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瘸子被打得满地爬，姑娘趴在女人的身上护着。可斤半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一脚脚地踢在姑娘的身上。
从看见外边动了手，屋里的德福嘴里就一直在骂，瘦猴知道他脾气大，一个劲劝别管闲事。德福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骂了一句“他娘的！”拉开门便冲了出去，瘦猴一伸手想要拉住他，却抓空了。
德福冲到院子里，跳起来冲着斤半的后背就是一脚，斤半没料到后面出来了人，被这一脚蹬得向前栽了出去，一头撞在了一口裂了缝的缸上，“哗啦”一声，破缸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这突然的一脚把斤半彻底踹懵了，趴在地上哼哼了几声，用手摸了摸头，看见出了血，哇哇大叫道，哎呀，是个谁！
德福两步上前，踩着斤半的头骂道，你他娘的是啥人唻，又打老又打小的？是土匪还是强盗哩？
斤半在地上歪着脑袋，斜着眼看着孙德福，骂道，哪来这么个扁公鸡③，敢打老子！
德福虽然不明白扁公鸡究竟是啥意思，但却知道肯定是骂他的话，脚用力一踩，斤半又哇哇嚷了起来，紧跟着，嘴里喷出一摊带着酒气的秽物，吓得德福急忙将脚抽了回来，娘呀，这咋还把烧酒踢出来了！
瘸子见斤半被打倒了，急得直戳拐棍，哎呀你这愣棒④，我家的事，有你啥事么？
旁边躺在地上的婆娘此刻也坐了起来，爬过来抱住了德福的大腿，想把他移开，搬了几下没搬动，居然下了口，狠狠地冲着小腿咬了下去。
德福“哎吆”一声松了脚，单腿蹦到了一边。
斤半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满脸的污秽，骂道，好你个马瘸子，你们一家人跟我玩苦肉计是不？我说马玲咋总往家跑，半天家里养了个汉子唻！行，你们等着，我找我哥去！
说完，斤半捂着脑袋，一瘸一拐摇晃着出了院子。
德福被女人咬了个生疼，骂道，你是个啥人唻，我帮你们，你还咬我？
女人哭道，你这哈怂，谁用你多管闲事？你啥也不明白瞎掺和啥唻！
德福咧了咧嘴，心想这家人也太不知好歹了吧，我这里帮了他们，现在反倒弄得两头不是人了，正要发火质问，却见马玲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德福跟前，蹲下身子，直接撩起德福的裤腿，看到两排深深的牙印之处，已经渗出了血，对着女人责怪道，好歹人家是帮咱，你咋还真下口？没见过你这种当阿达阿娜⑤的，胳膊肘子往外拐！自己姑娘挨锤，还不让别人帮！
马玲数落完了爹娘，仰着头带着哭腔对德福说道，大哥，你是好人，你帮我我谢谢你，不过你们快走吧，这斤半可是这里有名的五二鬼⑥，仗着有亲戚在镇里当官，想干啥就干啥，没人惹得起。
德福低头看去，只见这个叫马玲的姑娘也就二十出头，虽然眼泪和灰土抹了个乱七八糟，但仍旧掩饰不住一脸的清秀模样，樱桃嘴大眼睛高鼻梁，身上的衣衫虽是普通衣料做成，却穿得得体，隐隐透着一丝妖娆，此时正蹲在自己的身下，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显得更是楚楚动人……德福见她的一头秀发之上沾了些许杂草，不觉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摘取下来。
马玲见德福一直盯着她，还动手摸自己的头发，蓦地小脸一红，脑袋一歪，抿嘴一笑，轻声说道，哎呀，手干啥，眼眊啥！跟你说话让你赶紧走嘞！
德福这才缓过神来，问道，你说啥？他是赖皮？你要这么说，我还真不能走哩！
马瘸子又拿拐棍戳了下地面，哎呀，真要让你害死了，一会斤半把二斤叫来，还不得把房子给拆了！
瘦猴见德福的模样分明是被姑娘迷住了，急忙将他拽回屋，道，我说德福哥，现在是啥情况，你咋动了那种心思唻？
德福一边朝院子里望着，一边问，我动啥心思？我他娘就是看不过这么欺负人的！不出手相助，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哩！
结巴插言道，你这这这哪哪是出手相助，明明是是想那那个啥哩。
德福脸一红，骂道，你俩放啥狗屁，一个说我动心思，一个说我想那个，孙德福可不是那种趁人之美的人。
瘦猴道，德福，那叫趁人之危。
结巴“哼”了一声，啥啊危不危的，你你就就就是是起了色色色心了！
注①：锤个动，甘肃方言，打个遍。
注②：指甲皮长，甘肃方言，爱贪小便宜。
注③：扁公鸡，甘肃方言，傻子。
注④：愣棒，甘肃方言，不机灵的人。
注⑤：阿达阿娜，甘肃方言，爸妈。
注⑥：五二鬼，二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