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胡白杏喝了晚上的药,不一会儿便睡踏实了。这几年,孙德才的主要精力全放在了给胡白杏治病上,在他的照顾下,胡白杏的病情虽未痊愈,但也未加重。
村里响起了几声犬吠。孙德才看了看表,已经半夜时分,每到这个点,村里那些赌徒们饿的撑不住,开始起灶做饭了。
“啪嗒”院子里响起了石头落地的声音。孙德才一惊,急忙将屋里的灯光灭掉,将窗帘拔开一道缝,向院里望了望,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那么的平静。
紧跟着“啪嗒“又是一声。
这是有人故意扔的石子。孙德才拿了手电,轻轻出了屋,打开手电向四周照了照,忽然听到有人低声喊,三哥,三哥。
在桑家洼,赌博已经成了人们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输了钱想翻本的,半夜里敲门借钱的事也常有发生。孙德才虽然这几年没赚到多少钱,也可能是无儿无女的缘故,他尽量不愿意得罪人,所以总有那么几个人玩得半夜三更找他张嘴借钱。
他走到街门前,问道,谁唻?
门外低声说道,三哥,是我,德福。
德福?这么晚有啥事哩?孙德才问。
三哥你先把门开开,进去再说。德福着急地说道。
孙德才将门打开,见德福身后,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被另两个架着,吓了一跳,问道,咋了这是?
德福道,哎呀三哥,别问了,先进屋。
几个人窸窸窣窣进了西屋,孙德才到东屋看胡白杏打着呼噜,折身回来,关了屋门,问道,咋伤得这么厉害?撞车了?
德福回道,有人抢矿,我们跟他们打起来了!
孙德才“噢”了一声,指着曾武说道,快躺炕上,我看看。
德福一边看着孙德才给曾武验伤,一边说道,三哥,他们势力挺大,就这还要找我们嘞,他叫曾武,咱那个矿场是我俩合伙的,我们收矿不缺吨数,价格也比他们低,结果他们趁我俩不在,弄着车去抢矿,就为这打起来了。
孙德才问,让他们打成这样,咋不去派出所?
可不能去。德福说道,一个是人家和公安关系比咱们好,另外他们有个人伤的比曾武还厉害,现在连死活也不知道。
孙德才的手一颤,问道,咋?是不是打死人啦?
德福急忙撒了个谎,那倒没有,是他们自己不小心弄的,问题是现在是有理说不清,所以得先出去躲躲,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孙德才点点头,行,我给他上药,再拿上点消炎止疼的,你们再走。
三哥,我想和你商量点事。德福说道。
孙德才道,不用商量,我手里还有点钱,一会儿给你拿上。
不是不是,钱我有,你看曾武这样咋能走,你让他在你这住些日子,你给他看看伤,我得出去躲几天。你家平时也没啥人来,比别处安全,曾武这人重情重义,这时候我不能不管,咋样三哥,行不?
孙德才愣了愣神,没有说话,德福从包里拿出五千块钱,放在了他的旁边。孙德才没有理会,低着头继续给曾武检查伤势。
跟我说实话,出啥大事没?
德福知道,孙德才这个人,有文化,心思缜密,在他面前撒谎,有可能会被轰出去。他叹了口气,三哥,他们有个人,被铁棍子扎了,当时还有气,这会儿死没死不知道!
孙德才一哆嗦,问道,你俩谁扎的?
德福回道,谁也不是,是汽车轧到棍子,碰巧扎进去的。
还好,没有骨折,这是让啥打的?孙德才问。
是根铁棍,就是这个玩意儿扎进那个人的后背里了。曾武答道。
孙德才吸了口凉气,从你身上的伤看,这棍子应该不咋重,要不然你骨头早断了。要是扎不到要害部位,人应该死不了。
孙德才的话让曾武和德福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德福低声问,三哥,曾武……
孙德才摆了下手,出了屋子。
曾武扶着瘦猴站起身,对德福说道,别给三哥惹麻烦了,我还能撑得住,咱们走。
德福气得一跺脚,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曾武便往外走。
还没出屋,却见孙德才手里攥着一块手绢回来了,说道,德福,你们干啥我不管,我是大夫,就得治病救人。另外咱是一家人,我多说一句,不管啥时候,别无缘无故惹事伤人,出去躲避,要好自为之。
他将手里的手绢慢慢打开,说道,三哥也没啥能帮你们的,这点钱你们拿着。曾武就住在这,明天开始我闭门谢客。
德福喊了一声“三哥”,眼泪“唰”地一下淌了下来。
德福、结巴和瘦猴三人日夜奔走,七天后,到达甘肃柳园镇北。一路上他们穿越戈壁荒原,途径游牧民的栖息之地,一直匆匆赶路,即使在集市村镇补充食物的时候,也不敢与当地人过多交流,他们从那些人的眼光中,觉察到一种潜在的危险,似乎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抢劫一空。
在矿场的争斗中,因为苏友道的目标是曾武,所以并没有对结巴和瘦猴下狠手,加上他俩本身也是看场的小弟,没胆子直接和二干这些人开打,被棍棒打了几下便逃出了矿场。放他们出去引曾武回来才是苏友道真正的目的,所以,他们两个人受的伤并不严重。尽管如此,多日的奔波,加上担惊受怕,身体也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瘦猴打开地图,对德福说,咱们现在在这里,快到边境了,就算是有人从西土追过来,也不可能马上到,咱们找个人家歇上一歇咋样?德福一看地图,心想这要是再往北跑,就是蒙古国了,越境可不是小事,被边防巡逻看见,一颗子弹就要了命,这还真得认真琢磨琢磨,便同意了瘦猴的建议。
车子又向北面开了一个多钟头,见到有一个村镇,地势相对平缓,视野开阔,重要的是村镇不远就是一片林子,这里歇息,遇见紧急情况,可以往山里跑,最后在镇边上找个人家,下车打听。
这家中的男主人是个瘸子,看见有外地人来,很是热情,一瘸一拐地将三个人带进南房,大土炕上铺着一块席子,说道,在这镇上,我家算是干净人家,要是行,我给你们抱被子去。
瘦猴问道,这屋子住一夜多少钱?
瘸子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伸出五根手指。
结巴一听上了火,说道,就就你你你这破屋子,还还还要五十块钱唻?
瘸子一愣,急忙堆笑道,对着呢,对着呢,我说我的价,你还你的价,可以商量。
结巴瞪着眼说道,十十十五块,三三三三个人一一共十五块!
瘸子又怔了一下,眉开眼笑地说道,哎呀,人都进家了,啥话也不说了,你说十五就十五!给钱!
瘦猴从兜里翻出十五块,递给瘸子,瘸子撩开上衣,将钱深深塞进了裤腰里,道,我去给你仨抱被子,烧水!
瘸子转身出了屋,来到了院子里,跨进了自己住着的正房,低声喊道,老婆子,老婆子!
炕上一个女人正在擦窗台,答道,那仨人是做啥的?不知根知底你可别留,这年月在南边闯了祸的,都往这边跑,小心把杀人犯招进家!
瘸子道,你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在南边做过活的,啥人没见过?是不是坏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女人撇了撇嘴,你快行了吧,一共南下没仨月,弄断了一条腿,还吹呼个啥唻!
哎呀呀,快别说那了,我跟你讲,那仨人问住夜多少钱,我举了五根手指意思是五块,你猜咋,那个结巴子非搞价,我寻思低了三块就不让他们住了,可他们给十五,他以为是五十一晚哩,嘿嘿,你说愣不愣!
戈壁风沙大,人的皮肤自然粗糙苍老,听了瘸子的话,女人的笑容堆上了脸,整张脸上全成了皱纹,低声回道,快别说嘞,让人听见,该跟咱把钱要回去咧!
德福三人找到了歇息之所,连烧了几大铁壶开水,将身体擦拭了一番,看时间已是午后三点,德福出了屋子,问瘸子家里有啥吃的。
瘸子眨了眨眼,问,你们想吃啥了?
德福道,有猪头肉最好,再来十几个馒头。
瘸子说道,哪能吃那些,我们这都是回民,只有牛羊肉。
德福道,那更好,管他啥肉,快弄点来,顺便再来瓶子酒,便宜些的。
瘸子站在原地伸出了手,瘦猴又掏出十块给了瘸子,瘸子摇头道,一瓶酒就要四五块,还要买肉和馍,十块钱哪够?
瘦猴嘴里嘟囔着,又掏了十块,瘸子才转身趔趄着离去。
酒足饭饱,三人又找东家要了些柴禾,点了把火将炕煨热,舒舒服服躺在炕上,顷刻间便入了梦乡。
正睡着,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叫嚷,德福一激灵,赶紧下了炕,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见院子里一个姑娘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吵闹着,语速很快,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