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红城市南城区星元小学。
接完电话的桑玉敏急匆匆地来到教室,同正在上课的老师耳语了几句,老师点了点头,说道,苏浩哲,桑老师找你。
这位叫苏浩哲的同学将课桌上的学习用具塞进了书包,跟着桑玉敏一路小跑下了楼。
校门外,黑色的轿车旁,一个男子正焦急地朝校园里张望着。
苏浩哲对桑玉敏指了指那个男子,说,那是我爸。
桑玉敏点点头,气喘吁吁地说,好,那快去吧。
目送着轿车远去,桑玉敏忽然觉得那个男子的身影有些眼熟。
桑玉敏是在这个秋季开学接任的这个班的班主任,因为时间还短,所以对班里同学的具体情况还不了解。
回到办公室,蒋老师问,怎么了,我见你刚刚跟苏浩哲跑得那么急?
蒋老师是浩哲原来的班主任。
桑玉敏道,是浩哲爸爸来接他,说他妈妈病得厉害,着急到医院去了。对了蒋老师,浩哲的情况您了解吗?
蒋老师叹了口气,唉,说起来这孩子怪可怜的,我记得好像是在浩哲入学那年吧,他的妈妈查出了乳腺癌,他的爸爸……对,是搞地质的专家,常年在外边跑。啊?不会是浩哲的妈妈病情又严重了吧?按理说这么多年没有复发了,真是的。
上课铃响过,老师们都各自忙碌去了。桑玉敏没课,她打开学生花名册找到苏浩哲的名字,浩哲的爸爸叫苏誉,在省地质调查院工作,妈妈叫辛红,工作单位是红城钢铁公司。
桑玉敏两手扶住前额,大拇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最近她总是感觉到浑身乏累,可她又不愿意休息,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想到正在为生活打拼的爱国,家中日渐苍老的父母,还有看似意气奋发,实则有些自负的哥哥,她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可具体是为什么,又说不清楚……
苏浩哲一直没有上学,一周后,他的爸爸打来电话,说浩哲的妈妈已经过世了,因为一直在处理后事,所以没有及时请假。
浩哲回校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情很是黯然,一天下来,都一直低着头呆呆坐着。桑玉敏明白失去妈妈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去打搅他,也没有让同学们去安慰和鼓励他,她觉得在这个时候去安慰浩哲,可能更会触动他脆弱的心灵。
下午放学,桑玉敏正在办公室检查作业,值日生跑了进来,说,老师,我们都打扫完卫生了,可苏浩哲还在教室坐着呢。
桑玉敏来到教室,在浩哲的身边坐下,看到他手里拿着学生证,学生证的塑料皮中,有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
桑玉敏轻轻地说道,她很漂亮。
苏浩哲点点头。
桑玉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劝浩哲,她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坐了很久。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二十多天,小浩哲依然如故,作业错误百出,上课的时候,既不听讲,也不回答问题,总是独自在教室坐着。桑玉敏感到事态严重,及时将情况向教导处作了汇报,教导处建议马上和学生的家长进行沟通。
桑玉敏同苏誉通了电话,由于苏誉的妻子刚刚离世,不便家访,于是将谈话的地点定在一家饮品店。
周末,桑玉敏换了一身素装,提前来到饮品店。苏誉匆匆到来,有些歉意地说,是桑老师吧,真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桑玉敏微微一笑,主动伸出手,您好,我叫桑玉敏,是浩哲的班主任。
两人对视的瞬间,都愣住了。
苏誉道,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点完饮品,桑玉敏突然想起来,浩哲的爸爸,竟是爱国被打那次,开车把他们拉到红城医院的人。
巧遇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桑玉敏有些激动,说道,那回多亏了您帮忙,因为着急,也没有留下您的联系方式,一直想对您表示感谢。
苏誉道,本来应该多搭把手,可刚到医院,就接到电话说浩哲的妈妈病情加重,我就着急走了。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几年前,因为爱国受伤,桑玉敏并没有注意这个男子的相貌,只是在车的后视镜中,有过几次偶然的对视,这是一双成熟男人的眼睛,有些深邃,有些淡然。
可现在的苏誉看上去,显得有些憔悴,
是这样,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本不该打搅您,可是,您的儿子浩哲自从回校上课以后,状况十分不好,可能是受到了刺激,如果这样下去,学校怕他出事,所以我们想将他的情况跟您详细谈一谈,双方一起从心理上对他进行一些疏导。
桑玉敏察觉当说到 “您的儿子”的时候,苏誉的脸部剧烈地抽动了几下,之后,他一直用两根手指按压着颧骨。
您不舒服吗?桑玉敏问道。
不不不。苏誉稍微有些慌张,不好意思,因为总在野外作业,所以我有面部轻度痉挛。
接下来,桑玉敏将浩哲最近的具体表现,以及需要苏誉进行配合疏导的方式方法详细地讲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苏誉的反应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积极。
这大概是刚刚失去妻子的缘故吧!桑玉敏心想。
要让浩哲从阴霾中走出来,更重要地是家长的配合,因为您是他最亲近的人,您是他的爸爸,您去和孩子沟通,效果才是最好的。
苏誉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让桑玉敏有些为难,甚至有了一点不快,自己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孩子处在如此危险的状态中,作为孩子的父亲,怎么能这样懈怠呢。她站起身,说道,如果您今天身体不适或者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另约时间再谈吧。
苏誉没有想到桑玉敏突然起身,随即跟着站了起来,不安地搓着两只手,啊,对不起,对不起桑老师,我刚才走神了。
还有什么事情,比您的儿子更重要吗?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您可以随时为浩哲的事找我,同时也请放心,我们校方会尽最大的努力,早日让浩哲振作起来的。
桑玉敏说完,再次伸出了手。
苏誉面色有些苍白,他的双眼中突然有一丝潮湿的光芒闪现了一下。
苏誉的手,几乎是冰凉的。
这次会谈进行地很不顺利,对小浩哲的问题基本上没有任何的交流,见面约谈谈成了这个结果,让桑玉敏感到有些失望。路上,桑玉敏一直在想,浩哲小小的年纪,因为失去妈妈而难过,可以理解。那么苏誉,他也不可能这么快从亲人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但从另一个角度,作为一个成年人,在得知妻子确诊癌症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想到这种可能的发生,应当明白逝者已去,生者为重的道理。
与苏誉进行谈话后,浩哲的状况没有任何转变,不听讲,不写作业,就是呆呆地坐着,按学校惯例,像这样的学生,就要建议休学了,因为苏浩哲的情绪长时间如此压抑,很有可能在受到某种刺激的情况下失控,这是极其危险的。桑玉敏觉得应该再次和苏誉好好谈谈。但第二天,苏浩哲没有来上课,而且也没有请假。等到下了第二堂课,苏浩哲还是没有来,桑玉敏有些担心,拨通了苏誉的电话。苏誉正在上班,他说,浩哲平时不回家,是和姥姥姥爷住在一起,我问一下情况,稍后回复。
过大概半个小时后,苏誉回了话,声音有些颤抖,桑老师,我没有找到浩哲,他还没有去学校吗?
没有,他会不会去了爷爷奶奶或别的亲戚那里?桑玉敏焦急地问。
苏誉回道,浩哲的奶奶早已过世,爷爷……他……
亲戚呢?桑玉敏问。
我还有个妹妹,可一直没什么来往,所以他不可能去那,我去看看吧!挂了桑玉敏的电话,苏誉的心中万分纠结,他几次把妹妹的号码都按全了,却没有勇气按下拨号键。
他和妹妹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了。
那年夏季,苏誉正在青海进行勘测工作,收到了妹妹来自红城的加急电报,告诉他母亲遭遇了车祸。他是这次勘探任务的主要负责人,如果回去给母亲办丧事,那整个队伍的工作就要停下来,苏誉考虑再三,回电报委托妹妹替自己尽孝。
半年后,他回到红城,却找不到妹妹在哪,四方打听,才在一家娱乐城里找到了她。妹妹那天正喝了些酒,手里拿着香烟,一副颓废的模样,苏誉十分恼火,他以为妹妹做了“小姐”,两人发生了口角,最后,苏誉狠狠地打了她几个耳光……从此,她在没有回过家。之后才知道,妹妹虽然在娱乐城,但并不是什么“小姐”,而是财务室的一名会计。
红城市北城区迎宾大道幸福街。
碧云轩娱乐城。
苏誉急匆匆地从前厅穿过,来到副楼,门卫将他拦住,先生,娱乐城在前楼,这里是办公场所。
苏誉问道,苏静在吗?
门卫见来人气宇不凡,态度缓和了些,她好像不在,您打她的电话吧。
苏誉着急地搓了搓手,问,你见没见到一个十岁左右,有点瘦的小男孩?个子有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苏浩哲的个头。
我们这里是副楼,是老总办公和休息的地方,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门卫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肩上的对讲机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他抬腿就往前楼跑,跑了十几步,突然转过身喊道,你是要找一个小男孩?
苏誉答道,对对。
快跟我来!楼顶有个孩子,好像要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