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李江严卡沙方,把邢武洲弄得没了辙,他说孙爱国你们文化人有计谋,想想办法。
几天后,赶上天不好,孙爱国买了两盒烟,来到了李江的办公室,李江正在写字,看了眼孙爱国,待搭不理地说道,你来干啥唻?先说好,量方的事,趁早别提。
孙爱国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看他写字。
李江把笔一放,嗨,你看啥唻,你会写唻就看!
孙爱国道,你这字不行。
李江眨了眨眼想开骂,忽然想到孙爱国是唯一一个能坐下来听他唱戏的人,不愿得罪,把笔一放,说道,你行你写!要是浪费一张纸,我就扣你一方水沙!
孙爱国没有直接拿笔,而是俯下身子,瞅着桌子上的那端砚台,用手摸了摸,然后左手拿起墨锭,在砚台中轻轻转了大概三两分钟,说道,好砚!
李江看了看孙爱国,脸上有了笑意,道,嗯,黑小子,左手磨墨,以墨看砚,是个行家,就是不知道这字写的咋样。
孙爱国道,你说的我心里发毛。
李江笑道,哎哎,么有事,尽管写你的!
孙爱国拿起毛笔,先在笔洗中将毛笔浸了浸水,又拿了张废纸将水吸干了,才将笔头在砚中蘸饱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了“难得糊涂”四个大字。
李江不由得走近了,只见这四个字,和郑板桥的字体并不一样,完全是按照个人的想法写来,字里有着几分坚毅,还有一丝虚淡和沉静,他左看右看看完了,抬起头来,赞道,哎呀娘呀,没想到这黑小,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唻!哎,跟叔说说,要练成这样,得多少时间?
孙爱国挠了挠头说道,李叔,说实在的,我也没咋练过,原来在单位那会,住宿舍,没事的时候,就临帖。这四个字是前两年练的,总不写手生得很。
李江听了更加来了兴致,招呼孙爱国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刚才说甚唻?你在单位?你还有单位?
孙爱国点头,嗯,有哩。
有单位咋还出来挖煤挖沙子?李江继续问道。
孙爱国答道,下岗了。
李江笑道,你们啥单位,这么年轻就下岗?是不是倒闭了?
孙爱国摇摇头,是黑石山矿,咋会倒闭。李叔,不说了,邢老大还等着我嘞,对了,邢老大给你买了两盒烟,你别嫌不好。
李江一抬手,哎哎哎,小孙别说了,多大点事,你是不知道,我主要生气他嫌弃我,你说我这人就这点爱好,爱写个字,唱个戏,你给鼓鼓掌怕啥?我一唱他就拧眉,嘴里还叨叨,今天看你的面子,以后不和他计较了!
孙爱国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他深深地给李江鞠了个躬,将烟放到桌子上,转身就跑!
站住!李江瞪着眼道,谁让你走唻?哎呀,表扬你两句就尥蹶子?
孙爱国转过头来,我还得赶紧挖沙子去哩!
李江指了指椅子,你再跟李叔坐一会,一会叔多给你记上一车不就行了?
李江和孙爱国成了有相同爱好的忘年交,时间一长,引起了其他挖沙人的不满。在这群人中,有一个叫大鬼的人,只要碰了孙爱国和邢武洲,就蹲在旁边,一边看着他们装沙子,一边冷嘲热讽,说什么“马屁精”,“舔屁股溜沟子”等等不好听的话,邢武洲几次瞪大眼想和这家伙干一仗,但都被孙爱国制止了。大鬼有个亲弟弟,叫二鬼,二鬼多次劝大鬼别乱找事,但大鬼根本不听,把孙爱国的忍耐当成了一种懦弱,渐渐地更加狂妄了起来。
河床长满了碗口粗的杨树,在树下掏沙子,等树下空了,树木就会倒下来,为防止树木向沙坑里倒,大家会在树上向外拉根绳子。
还没到中午,孙爱国已经跑完了第一车,开始挖第二车了,当他们把车开近挖沙点的时候,看见大鬼和几个人正在树荫下打牌,车在一旁闲着。等了一会,见他们玩得很是起劲,邢武洲便问,大鬼你们挖不?你们要玩,俺就先挖一车!
大鬼头道,想挖你就挖。
孙爱国走到沙坑前面,看了看拴连树木的绳索,用手用力地拽了拽,感觉很是牢固,又绕回坑边,指挥着邢武洲将车停好,二人跳下沙坑,开始奋力地向车槽中扔沙子。
真是好沙啊,就像拿水洗过的一样。邢大洲一边往车上扔沙子,一边感叹,包这么个河床,就等于包了个银行!邢武洲边干边说道。
孙爱国道,我觉得它更像是印钞机!
小孙,俺觉得你吧,有正式工作,家里你姐还承包着荒坡搞种植,可你偏偏出来当苦力,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真是看不透。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装沙。
大鬼捂着肚子叫道,哎呀不行,我要屙,二鬼,你帮我打这把!说完,扔下牌,跑进了沙坑后面的树林。
进了树林,他蹑手蹑脚的返回到沙坑上方,四下看了看,摸了摸拴着树的那根绳子,这绳子已经绷得很紧了,说明树已经快要倒了。绳子拴的是活扣,他伸手将活扣拽松了,然后又悄悄往西边跑了几十步,蹲下来,使出了吃奶的劲,挤出了一摊粪便,摸了摸衣兜发现没带手纸,随手捡了几片树叶胡乱擦了一下,提起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跑了回来。
二鬼将手里的牌递给大鬼,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很不自然,二鬼又向大鬼刚刚解手的方向望了望,然后看向了沙坑。
他突然发现,沙坑上方的那棵树,正渐渐地向沙坑倾斜,这种倾斜,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易察觉的,在之后的极短的时间内,会越来越快,最终彻底倒下,而从始至终的发生过程,无非十几秒而已。
他大喊一声,树要倒!抬腿往沙坑跑去。
坑里的邢大洲和孙爱国有些懵了,他们发现脑袋上方的泥土已经松动,泥土下面的沙子也开始哗哗地流了下来。
快走!邢武洲大喊一声,伸手推了一把孙爱国。
孙爱国被他推的倒退了几步,靠近了沙坑的外缘。
邢武洲被流下来的沙子埋住了双腿。
紧跟着树完全倒了下来,幸亏这棵杨树很高,倒下来以后,头部被沙坑上的车支住了。孙爱国的腿脚虽然也埋了些沙土,但埋得不深,他从沙土中拔出脚,这时二鬼也跳下了沙坑,和他一人一只手拽住邢武洲的左右胳膊,用力往出拉他。大鬼站在坑边,一开始也吓坏了,现在看到树被坑边的车支住,心里踏实了下来,说道,哎呀娘呀,这是咋了么,你看看这,差点要了命!不是能白领沙方唻?不是会写毛笔字唻?这么大能耐还干这要命的活干啥?
二鬼在下面骂道,啥的时候了,还说这屁话!
大鬼身子靠在车槽边,“嘿嘿”笑道,又捂不死,咋还把你吓成个这了。
邢武洲在孙爱国和二鬼的帮助下,终于从沙土中拔出了双腿,他冲着孙爱国问道,你不是去看了绳子啦?怎么树还往这边倒?
孙爱国回道,我也不知道,我看那会儿挺牢靠的啊!
三个人灰头土脸的刚从沙坑里爬出来,危险再次发生了。
装满了沙子的汽车被树压翻了,车的尾部连同沙子,发出一阵闷响,翻进了坑里。
俺的娘呀!邢武洲大叫一声,孙爱国也被树枝挂了个跟头,摔到了一边。
短暂的沉寂之后。
二鬼环顾了一下四周,怯怯地问道,哥?哥!大鬼唻?大鬼去哪了?
孙爱国大喊,不好,大鬼埋坑里了!
几个人急忙跳下去,也顾不上用铁锹工具,直接上手胡乱扒拉,突然听见二鬼发出了一声凄惨惊恐地叫声,大家一看,发现他坐在沙子上,怀里抱着一只腿。几个人爬过去,将大鬼的另一只腿扒了出来。好在这些沙土很是疏松,所以大鬼的上身虽然全部被掩埋了,但并未立刻窒息,两只腿还在一下一下的动着,做着无力地挣扎,两三把铁锨没一两分钟,便将大鬼身边的沙土清了一米多深,邢武洲将一根绳索绑在大鬼的腰上,几个人齐心合力将大鬼从沙坑里拽了出来。
此刻的大鬼,面色黑青,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灌满了沙土。
二鬼扑上前去,发现大鬼已经不喘气了,立刻大哭起来。
邢武洲蹲下身,将大鬼的嘴巴扣开,说道,快拿根树棍子掏沙子。
孙爱国折了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棍,趴在大鬼的脸庞,将沙子掏出了一部分,邢武洲问,谁会做人工呼吸?
孙爱国答道,我在书里看过。
那就试一试!
孙爱国将一只手放在大鬼的前额上,捏住了他的鼻孔,另一只手托住他的颏部使大鬼的头尽量后仰,深吸了一口气,向大鬼的嘴里吹了进去,连续吹了两次,然后对双手按在大鬼的胸部用力按压了二三十下,如此连续做了两次后,依然没有动静。孙爱国想估计是大鬼嘴里的沙子太多了,急忙改变了方法,用力向大鬼的鼻孔内吹气,又连续做了两次,说道,快给他翻个身。
孙爱国骑在大鬼身上,双手在他的背部和双肋处用力推压,如此做了大概三五十下,就听大鬼“吭”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口和着泥沙的秽物……
进入雨季后,挖沙子的活隔三差五停下来了,大家都要糊口,不能坐着等,李江将工钱给他们结清,大伙每人拿出几十块钱,请李江吃了顿饭。
李江问邢武洲有啥打算,邢武洲摇了摇头,说,俺就是个卖苦力的,实在没辙就去当小工。
李江说,我有个朋友在红城搞装修,要不你们去他那干吧。
邢武洲端起酒杯表示感谢,李江圆眼一翻,你也为我是看你唻?我是看小孙的面子!
几个月的接触,邢武洲已经知道李江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笑道,你这叫嘛?这叫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孙爱国是不错,可你也不能看他啥都好吧?
李江道,咋,我就是待见他。
邢武州道,那你让他当你女婿得了。
李江道,哎你个山东侉子,还别拿这话挤兑我,小孙当我女婿我还真愿意,这人品,这文化,这沉稳,这干劲,还真是千里挑一的后生哩,虽然工作下岗了,但还是国企编制的,以你李哥这人脉,把他调到红城去也是小菜一碟。
几个人一起笑着问孙爱国,愿不愿意做李江的女婿。
孙爱国没有说话,想起了远在红城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