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月,是黑石山最冷的月份。
在保卫科工作的这些天里,孙爱国更加清晰地见证了黑石山矿对矿产资源管理的混乱,他发现每到夜班的时候,前往渣场倒渣的矿车就会多了起来,而且整整一晚不会停歇,他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
凌晨三点来钟,孙爱国起了床,穿戴厚实了,拿上大手电,又揣了一根小电棒。
睡得迷迷糊糊的桑玉超听到动静醒了,问道,你发癔症了?干啥去?
孙爱国道,睡你的,我出去一趟。
黑石山的凌晨,寒风刺骨,尽管孙爱国戴着大皮帽子,穿着羊皮袄,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还是觉得有些冷意。
到了采场,看到三号平台的电铲正在作业,便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电铲下,用手电冲着驾驶室晃了几下,电铲停了下来,上面的人拉开窗户,探着脑袋喊,谁唻?
孙爱国闪了闪手电,又照了照电铲门,这是采场工作人员上电铲的信号。
上面的人缩回了脑袋,给孙爱国打开了门,那人看着孙爱国,问,捂这么严实,看都看不出,你是个谁唻?
他看不到孙爱国,可孙爱国却看得清他,因为之前一直负责着采场的爆破和技术工作,采场的潜孔钻和电铲工基本上都会有些眼熟,而眼前的这个电铲司机,孙爱国觉得根本就没见过面。
孙爱国将帽子围脖摘了,盯着电铲司机问道,你是新来的?
电铲司机看了看孙爱国,我先问的你,你咋倒反问起我来哩?
孙爱国道,我今天值班。
你值班?司机有些纳闷地说道,不对哇,今天应该是王来喜值班,换人了?咋换人不打招呼嘞?
王来喜在到采场当调度员之前也是技术科的,和孙爱国一样负责爆破炸药的批审签字,后来他写了“没文凭,腾地方”六个字的申请,主动离开了技术科。
听到电铲司机说今天是王来喜值班,孙爱国对着双手哈着气,来回搓着,骂道,来喜那个混球,喝了点酒,又想疙瘩梁村的小寡妇了,啥也不管就跑了,让我替他班哩。
电铲司机哈哈大笑起来,他娘的,这个来喜,火力就是壮,经常值班的时候,半夜就跑道小寡妇那去!唉,这就是命哩,咱在这里受,人家却在被窝里搂着小寡妇。
正说着话,一辆矿车开到铲下,按了按喇叭,电铲开始装车。七号电铲是四立方铲,没有几下,便装满了,矿车费力地哼哼着,左右摇晃着,向西而去。
孙爱国是专业人员,即使黑夜,透过电铲大灯的强光,也能看得出,这是一车好矿,可是,选矿厂在东边,这个矿车拉着矿怎么向西去了?西边是渣场啊!
他们这是要把矿当渣倒掉吗?
司机把电铲停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来的究竟是谁,问道,你替来喜?调度那几个货我全认识,咋没见过你哩?噢,我知道了,你是保卫科的是不?
孙爱国心头一紧,我没穿制服啊,他怎么认出来的?急忙摸了摸电棒,还在裤兜子里,也没露出来。说道,这都能看出来,不是一般人哩!
我说你是新来的吧?这晚上值班,到了下半夜,什么保卫调度,就不分那么清了,互相替,能轮着睡会,不过像你这号新来就替班的,倒是不多。
孙爱国叹了口气,谁想替这玩意,就是熟人没办法,来喜这货,你和他咋说理?
司机笑道,是是,那小子,混球八脑,你和他真没法说理。说着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书包里摸出一盒中华递给孙爱国,道,正好和我聊会,三四点钟这会儿,最熬人,有个说话的,省的难受。
孙爱国拿着烟,心想,一个电铲工居然能抽得起中华!
哎,你那有拆开的,给我一根就行,这烟这么好,抽上瘾咋办,我那俩工资,还不够买一条的哩!
司机道,说你新来还真是新来的,有本事你天天值夜班,放开了使劲抽,管够。
孙爱国道,有这么好的事?难怪这么多天了,只安排我上白班,还说是照顾我。
司机看了孙爱国一眼,说道,这算啥?还有别的哩,不过我跟你说哇,你这是替来喜值班,好处你回头跟他要,我不能直接给你。
还有别的?回头跟来喜要?孙爱国心想,我得看看这个别的是什么东西,他睁大了眼问道,啥?给他?兄弟,我可跟你说,我和来喜说好了,他也答应了,今天的,我直接拿,要不我还不替他唻!
司机乐了,你这大个头,估计来喜也惹不了你,才答应让你拿的。那家伙在钱的面前,亲娘老子都不行哩!
孙爱国道,咋,他要是惹急了老子,我就把他搞破鞋,让我替班的事儿说出去。
司机一听,绷着脸说道,哎呀你可千万别,你俩因为这点钱闹起来,就等于把兄弟给卖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让道哥知道了,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道哥?苏友道?孙爱国问。
司机瞥了他一眼,咋,你能惹起?
孙爱国摇摇头,惹不起惹不起。哎对了,看你这技术,听你这口气,应该来的时间不短了,我咋一次也没见过你,就是在班车上也没见过啊?
司机笑道,操,我又不是矿上的工人,我是半夜来,黑着走,你能见着我?
孙爱国听明白了,采场的夜班一般有三四台电铲作业,按照正规作业法,这三四台电铲分别在几个平台,一台负责剥岩,为第二天白班拉矿做准备,另外两三台则是倒替着往选厂送矿。而现在实际情况是,往渣场拉的,不是岩而是矿。而岩呢却当成矿,拉到选厂去选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盗窃啊!用企业的机械设备,挖出高品质的矿石,拉到渣场,再转运到私人矿场去,把那些没用的石头,拉到选厂选磨,这样的情况,采区领导知不知道?矿调度室知不知道?矿值班领导知不知道?不管他们有没有参与,但他们全部选择了无视!此时,孙爱国的心里除了隐隐作痛,又产生了一种愤怒!那些日夜战斗在一线岗位上的职工们,每个月拿着可怜的工资,夜以继日的,却总是因为精粉不达标而扣发奖金,会因为一个事假而影响长级……可眼前看到的,还有那些领导干部们,他们却在做着什么勾当!他们在会上又是鼓动,又是提倡主人翁精神,可回过头来,就换了一副面孔!国家的资产就这样白白地流失到了这些人的手里,岂能不痛心?
孙爱国呼了口长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了下表,说道,这电铲里比我们值班室还暖和哩,坐得我还真迷糊了。
那人扒在窗户上看了看西边,说道,那可不是,这电铲进口的,有空调哩!你说这玩意咋回事么,冬天出热风,夏天出凉气,真是好得很。这人就是贱骨头,越冷越精神,越暖和还越迷瞪,是不?
孙爱国道,迷瞪也不能睡,以后长期在采场,这么好的事,我得盯住。
那人说道,球!这有啥盯得的!你就记着,冬天是早晨5点半,夏天是早晨5点,就这两个点来就行。
孙爱国眨眨眼,问,你说的是啥意思?
司机没搭理他,孙爱国一看,原来是那辆矿车又回来了。
装完了矿,汽车司机按了下喇叭,伸出了脑袋,喊,这趟完了,再拉一趟,差球不多了!
铲车司机喊道,你小子又想偷懒!这才几点?
矿车司机回道,你他娘的来开开试试,雪压的太瓷实了,刹车也不敢硬踩,回头出点事咋弄,这可是矿上的车,怕你们的大哥也兜不住哩!
电铲司机大声骂道,放你娘个屁,你少说这!翻个鸡巴车算啥,只要你别死了就行,还兜不住,小心道哥不高兴把车队买下来。
矿车司机喊道,行了行了,就好像你是老道一样,该上烟了,快!
电铲司机从书包里取了两盒烟,这次是玉溪,他将烟盒撕开,把烟取出来,从兜里摸了两张一百元大钞,塞到烟盒里,抛到电铲下,喊道,再拉三车,咱就完活,我跟你说啊,这年底了,道哥抓钱哩,咱别晃晃出事来,把他惹烦了,谁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