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领完劳保用品,孙爱国带着桑玉超到后勤申请宿舍,后勤工作人员说最近没有空屋子。孙爱国道,先和我一起住,就是缺个单人床。后勤人员笑道,那好办,钢管床仓库多得是,我这给你开个条子,你们让行政办的给签个字就行。
拿上条子出了后勤,桑玉超道,没想到,矿上管理的还挺正规哩。
孙爱国道,正不正规,以后你就知道了,对了,一会办完了手续,你得跟我收拾宿舍,这阵子没上班,里面还不知道成了啥样子。
说话间到了行政办,窗户的玻璃上结了厚厚的雾气,也看不到谁在里面,孙爱国敲了下门,只听一个女人喊道,进吧!
孙爱国和桑玉超在门外跺了跺脚上的雪,推开屋门,屋内的热气和门外的冷风猛然交汇成一团白雾,两人急忙将门掩住。
行政办分里外两间,秦主任在里间,刘彩凤和另外一个文职干事在外间。
屋里的刘彩凤正背对着门,站在一个铁皮柜前寻找着什么,她上身穿着一件高领橘色毛衣,下身一条修身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深色雪地靴,颜色搭配的花红柳绿的,这是她的穿衣风格,黑石山矿地处偏远的山旮旯里,女工六七百人,不论年龄大小,敢像刘彩凤这样穿衣的,还真的屈指可数。
看到孙爱国,刘彩凤很是诧异,小孙?你,上班了?这大雪天的,咋不在家多休息几天?
孙爱国晃了晃胳膊,好啦,啥事没有了!
刘彩凤还想再问什么,看到孙爱国身边站着一个陌生人,便没有说出口。
孙爱国道,刘姐,他是新调到咱们单位的,叫桑玉超,我俩一个村的,同班同学。我过来主要是给小桑办个宿舍。
刘彩凤问道,后勤那边去了?
孙爱国道,去了,空宿舍没了,先和我一块住,需要张床,得行政办盖章。
刘彩凤一边盖章一边问,你的这位同学,从哪调过来的?
桑玉超答道,从钢城铁厂,刘姐。
钢城?红城的钢城?为啥呀?人家托关系找门路都想去钢城,这咋还有往回跑的?刘彩凤有些惊讶。
桑玉超笑了笑没说话,孙爱国道,刘姐你不也是红城市的,咋也来这黑石山哩?
唉!刘彩凤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是属于点背,黑石山建矿,没人愿意来,最后抓阄,结果一手下去就抓到了,没办法。噢,你这位同学也是搞技术的?
桑玉超答道,不,我是普通工人。
刘彩凤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赶忙说道,普通工人更好,按时上下班,按点开工资,不操闲心!
在桑玉超的心里,普通工人就是企业中的最底层人物,以钢城铁厂的情况,保卫人员拥有不小的权利,如今被误会成是普通工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说道,刘姐,我分保卫科了。
刘彩凤看了看桑玉超又看看孙爱国,说道,咋去那种地方了?这么年轻,不成混日子了?
没想到黑石山的保卫科在人们眼里竟是个这种地方,桑玉超一时语塞。孙爱国烤着炉火道,刘姐,地方好坏,要分人干哩,我也调保卫科了!
刘彩凤一怔,啊?你,你也去那里了!
孙爱国点点头。
刘彩凤的表情有一瞬地突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桑玉超是个聪明人,他感觉从进了这个办公室,眼前这位穿着鲜亮的大姐有两次想对孙爱国说什么,可能是因为自己在旁边才没有开口,于是站起身来,问道,这,这附近有厕所没?
孙爱国道,这地方还找啥厕所,找个旮旯就解决了。
刘彩凤捂嘴一笑,新人都被你们教坏了。
桑玉超出了门,刘彩凤轻声说道,这种伤,要多养,阴天下雨的会不舒服,真正的完全恢复,得三两年。小孙,其实我的心里特难受,觉得对不起你。
刘姐你咋这么多心,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啥唻?再说,那天是我一时冲动,当时扭头走了啥事也没有,所以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惹的事。
唉,你这是宽慰我。刘彩凤叹了口气,对了,你刚才说你也去保卫科,是开玩笑呢吧?
孙爱国笑了笑,是真的。
刘彩凤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个人咋这样!挺大个领导,连点胸怀也没有!
孙爱国明白刘彩凤说的是吴金生,回道,刘姐,这是我自己要求的,保卫科也没啥不好,工资挺高,活也清闲。
刘彩凤说道,去了那地方,就把你专业丢了,另外像你们这种专业学校分配来的,都是后备力量,必须在一线锻炼,以后才能提拔,去了那地方,就等于打到冷宫了。
孙爱国搓着手,有些不在乎地说道,管他呢,想那么多干啥,过一天算一天吧,好了,刘姐,我去找小桑,给他弄床去,我走啦。
你等一下!刘彩凤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弯下腰从桌柜中拿出一个手提袋,走到孙爱国的面前,小孙,我,我给你织了件毛衣,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拿回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再改。
眼前的刘彩凤身材高挑,面色白皙,站在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近的能闻到她身上的丝丝脂粉香气。显然,刘彩凤对孙爱国是否接受她的礼物有些不安,呼吸有些急促,一对高耸的乳房在橘色的毛衣下起伏着……刘彩凤被孙爱国看的有些害羞,嗔怪道,又看啥哩!孙爱国从痴迷中清醒,脸唰得一下红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肥胖的黑影在白雾中闯了进来,他跺着脚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高声说道,这雪还停不停了,岩车都没法跑了!
孙爱国和刘彩凤被吓了一跳,突然而至的,正是矿长吴金生。
吴金生抬眼看见刘彩凤正和孙爱国面对面站着,距离那么近,他用两只大手抹了下脸,心中怒气几乎要冲破喉咙了。
娘的,这个黑小子怎么就像个幽灵一样,走到哪都能碰见他!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是一矿之长,不能随随便便发火,再说,这种火是吃醋的火,传出去让人笑话。他咬着牙没吭气,脸色铁青着,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狠命地抖了几下,扔到椅子上,没好气地说,哼!工人们在外边战严寒,办公室里却暖意融融!
在镇上遇见无赖,吴金生不管不顾,很伤刘彩凤的心,加上看到吴金生又和苏友道这种社会混子在一起谋事,对他已经有些反感,但他毕竟是矿长,冒然顶撞,只会引发更大的误会,自己倒无所谓,可孙爱国现在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了,实在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她强努出一丝笑容,解释道,吴矿长,我帮小孙织了件毛衣,正好他过来办事,我给他拿上。
吴金生的双颊抽动了一下,噢,噢,织毛衣,那很好,很好。帮助一下困难职工,这很好,是我们机关干部应该做的,我了解到,小孙家庭条件不咋样,是吧?为此还主动要求去了保卫科,听到这个消息,我还真有点心痛,保卫科,经警,挣得是多了点,但……算了,不说了。对了,小孙啊,那天我还问吕副矿长你住院的事,听说是打架?现在的年轻人,尤其社会上的那些人,不要去招惹,以后可得多注意,不管在单位还是外边,都要记住安全第一。
吴金生的这几句话带着讽刺挖苦,还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孙爱国心想,这个时候,无视他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他伸手接过刘彩凤手里的袋子,说道,这么快就织好了啊,真是太好了,谢谢刘姐!我一会回宿舍就穿上。说完,拿着袋子,看也没看吴金生,拉开屋门,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吴金生坐在椅子上,看着敞开着的屋门,瞪了瞪眼,喉咙动了几下,站起身来,悻悻地将门踢严了,骂道,属猫的,怕夹断尾巴唻!
关了屋门,吴金生又走到里间看了看,确信屋里没什么人了,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声说道,彩凤,晚上给熬个大菜,我过你那吃去。
刘彩凤轻描淡写地答道,让你的食堂熬去!
吴金生咳了咳,往炉子跟前拉了拉椅子,和刘彩凤的距离近了一些,压低嗓音说道,这阵子我压力大得很,大得很,晚上咱俩喝口。
刘彩凤胡乱地翻着桌上的一沓报纸,心里乱乱的,这是吴金生又想和她干那事了,她想拒绝,可不知道该怎么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