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十一点十五分，黑石山矿食堂后院餐厅。
大家在谦让声中落了座，李部长做主位，旁边分别是吴金生和黄书记，再下来是马主席、秦主任。吴金生左右看了看问，吕副矿长还没到？
刘彩凤回道，哎呀，我忘说了，他说中午采场有爆破……
嗯，行了知道了。吴金生皱了下眉，打断了刘彩凤的话。他吸了口烟，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道，李部长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些兵，个个都是这怂脾气，在工作上，就是这么较劲，一个比一个犟，还有在会上的那个黑小子，连场合也不分，真是让你见笑了。
李部长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吴矿长，我不但不会见笑，我还要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向公司的领导做一个汇报！
吴金生一愣，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马文亮打圆场道，李部长爱说笑，这是全工会系统都知道的。
李部长摆了摆手，老马啊，这次你可猜错了，我可没有开玩笑。
马文亮也愣住了。
李部长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这样说吧，黑石山矿是什么地方？用荒山野岭讲，不为过吧？工作环境怎么样？冬天严寒，夏天酷暑，可以用条件恶劣形容吧？可吴矿长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带领着两千多人，年年超额完成了各项任务！我就想，难道他有什么秘诀法宝？这次公司要安排人过来，我就亲自来了，我要来见识一下吴矿长的制胜的秘诀和法宝！看到刚刚会场上的那一幕，我终于明白了，吴矿长的这个秘诀，就是敢听不同意见，敢于争论，敢于听真话，为了工作敢拍桌子！那他的法宝是啥？就是有骨头，有干劲，有魄力！今天会上站起来那个……是啥职务？小组长吧？一个矿长在两百多人的会场上，能和一个小组长，从拍桌子到坐下来讨论，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有肚量有胸怀！这是一个干部实事求是的作风，也是一个党员的优良品质！同志们，说真话，我真的很感动啊！所以回到公司，我一定要把这一切向公司的领导进行汇报！
听了李部长这番话，大家沉思了片刻，掌声从慢到快，从少到多，最后响成了一片。
马文亮点着头，说道，李部长的站位和看问题的深度，确实让人佩服。
李部长摆了摆手，好啦好啦，在你们这些战斗在生产一线的功臣们面前，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就不要赞扬我啦。
吴金生一下子握住了李部长的手，说道，李部长，谢谢你的理解，说实话，在公司那会儿，上班工作下班回家，可到了这儿，我和职工们一样，得住单身，老了老了，倒成了两地分居了！我的家属有意见啊，我就同她讲，让我到黑石山矿，不是我多能干，而是领导对我的信任！李部长，也请你回去以后，代我向公司领导说声谢谢，说我吴金生一定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说话间，刘彩凤进了餐厅，走到吴金生的跟前低声说道，都准备好了。
吴金生点了点头，李部长，那咱开始吧？
李部长道，好好，要简单一些，吃饱就好。
吴金生道，这山里面不比红城，就弄了些农家饭菜，唉，说实话，正好趁着你来，我也偷个懒，咱们得喝几杯，放松一下。
正说着话，两个年轻的姑娘走了进来，刘彩凤一边给她们安排座位，一边说道，这两个小妹妹可是马主席手下的大才女，散会那会儿马主席让我把她们喊来。马主席，你的兵，你自己介绍。
马文亮道，吴矿长，要把职工文化生活和生产经营放到同样的高度去抓，这可是你上次出席我们工会系统表彰会的时候讲的，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就从刚分配的这批学生里选了两个有才气的，充实到工会里来了。挨着秦主任的叫肖云，正在广播站锻炼，那一位叫薛晓雅，正在宣传科培训通讯报道写作，以后到工会写材料。
李部长笑着指了指马文亮，对吴金生说道，吴矿长啊，马主席我认识多年了，肚子里有墨水，当年，省级报，国家报可没少登他的东西，所以，他对有文采的人是情有独钟的！我看这样很好，工作要埋头苦干，精神却是要大力宣传的！
吴金生笑着点头，不错不错，黑石山矿能够年年上台阶，和党政工团齐抓共管分不开啊。
一排食堂服务人员端着菜进了屋，刘彩凤将菜品都做了介绍，黑石山的狍子腿，山鸡炖野蘑，熏野兔，介绍到一个瓦罐，吴金生示意她停住，然后问李部长，您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李部长笑道，又是你的什么法宝？
吴金生神秘地“嘿嘿”一笑，伸手将瓦罐打开了，一股肉香立刻弥漫开来。来，李部长，尝尝，看能吃出来不？
李部长夹了一块肉，嘴里慢慢咀嚼着，最后一放筷子，说道，像狗肉，又像鹿肉。
吴金生连连点头，道，能品出这个味道来，就已经是了不起的行家了，实话跟您说，这是狼肉！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多见了，这可是补五脏，御风寒，暖肠胃，壮阳填髓的好东西！
李部长听了，又夹了一块，再次慢慢嚼了，指了指，对大家说道，野味，纯野味，来来，大家一起吃，一起吃！
接着吴金生领第一杯酒，讲了几句话，大意是李部长代表公司，在百忙之中深入到一线来看望我们，大家一起敬李部长。
大家干了，吃了两口菜，李部长也举起杯，道，我敬吴矿长和各位一杯，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也趁着这杯酒，我多说几句话。在公司，经常有人说，黑石山到处都是石头，这次来一看，他们说的不对啊，依我看，黑石山纯粹是个大粮仓嘛，为什么这么说？那些炼铁厂轧钢厂的炼钢炉，像什么，就像一个个巨人，它们每天张着嘴等着吃嘞，吃什么，吃黑石山给它们送去的铁精粉啊，有铁精粉才有钢铁，钢铁销往全国各地，才能换回来票子，干部职工们拿着这些票子，才能去买米买面！所以，黑石山就是我们的粮仓，而吴矿长和在座的，还有每天奋战在各个岗位上的干部职工，你们就是把石头变成粮食的人！马主席呀，你这边抓紧弄些稿子，我回去以后，会安排几期简报，再同公司宣传部联系，让《红钢报》出一期黑石山矿的专版，各渠道都要进行宣传！
吴金生率先站了起来，大家见了都跟着起了身，一同将杯里的酒干了。
接下来，在座的每位都分别向李部长敬了酒。
一轮酒敬完，黄书记起了身，对李部长说，您慢用着，我这年纪大了，得回办公室休息一会儿。李部长站起身和黄书记握了握手，又寒暄说，若是黄书记您到红城去，一定记得找我。黄书记点着头说一定一定。之后又和吴金生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餐厅。
政企分开之后，企业管理变成了行政一把手，书记的地位，基本成了摆设，这个位置安排的一般就是即将离休的领导干部，他们要参与企业会议、决策，但很少去做真正的表态。黄书记这个人，政工干了一辈子，早已经练成了老油条，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李部长是工会生产部长，生产这块和吴金生有联系，工会这块又是马文亮的上级，自己来参加这个饭局一是对李部长尊重，二是也表现出自己对吴金生和马文亮工作的支持，但如果长时间在这里坐着，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黄书记走后，吴金生道，咱们不能总谈工作，该放松也要放松，这两位新来的女同志都很有才艺，应该展示展示嘛！彩凤，你把卡拉OK打开，搞点音乐。
马文亮道，小肖小薛，这可是个机会，你俩有啥能耐，尽管使出来，今天在座的，可都是伯乐级的。
两个女孩彼此推辞了几下，最后皮肤白皙的肖云站起了身，先鞠了一躬，说道，我给各位领导跳支舞吧！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盘磁带。刘彩凤接了磁带，放进卡拉OK机，音乐响起，肖云却突然喊了声停，红着脸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唱歌吧！
马文亮问，咋又变主意啦？
肖云道，这个酒的劲头太大了，我有些晕，怕跳不好。
行政办公室的秦主任说道，所谓醉里看花，就是看上去带着微微醉意，要倒却不倒的样子，那才好看。
大家一起笑了，吴金生道，这个老秦，半天不吭气，一开口就能说到点子上，小肖，没事，尽管跳！
音乐响起，肖云又说，还是不行。
没等马文亮开口，吴金生抢先问道，又是为啥？
肖云再次红了脸，答道，我……今天穿得厚，不脱衣服跳不好，脱了，里面穿的又少，怕吓到了你们。
薛晓雅和肖云是同学，只见她抿嘴一笑，说道，你外套里面，不会是什么也没穿吧？
肖云用小拳头锤了薛晓雅一下，轻声骂道，去！少讨厌，你才啥也没穿呢！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吴金生笑得脸都红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马啊，你手下真的全是人才。
脱就脱！肖云将外套脱了下来，里面竟只穿了一件露着肚脐的小背心。
这可是黑石山的深秋，温差极大，敢这样穿衣服的，屈指可数。
在座的人都张大了嘴吧，连刘彩凤这么爱打扮的人都捂了下心口，因为肖云的胸部，实在是太大了。
脱了上衣的肖云大大方方地跳了一曲《采茶舞》，伴着她的舞姿，大家仿佛瞬间从光秃秃的黑石山来到了南方茶乡，肖云分明就是在那层层叠叠的茶树中穿行着的俊俏茶娘，她时而羞涩掩目，时而顾盼流离，犹如云朵飘舞、又似柳絮轻扬，真乃舞姿婀娜，仪态万千。尤其那一对丰乳，颤颤巍巍，忽忽悠悠，加上丰满的臀部左右闪扭，把吴金生整个人都看呆了，他觉得有些口渴，一伸手居然拿成了李部长的茶杯。他瞟了一眼李部长，见其目不转睛地盯着肖云，没有一丝察觉，便索性将自己的杯子往那边推了推，直接用李部长的杯子喝了水。
一支舞跳完，大家热烈地鼓掌夸赞。
肖云鞠了个躬，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兰花手帕，擦了擦汗，说道，今天没准备，没跳好。
李部长道，我看这个水准，跟那些专业的也没什么差距，这个舞跳得非常好，非常到位，这让我也突然有了即兴作诗的冲动啊！
大伙一听李部长要即兴赋诗，立刻鼓掌欢迎。
李部长站起了身，手持一根筷子，敲了一下盘子，诵道：黑石山上宝真多，不，不对，重来啊，黑石山上珍宝多！
马文亮喊道，好！
李部长没理他，敲了下盘子，又诵：云下仙子舞婀娜。
马文亮又喊，好！
李部长又敲了下盘子，道，若问英才何处有？
马文亮继续喊了声好，可李部长这次敲完了盘子，却突然卡了壳，他望了望屋顶，没想出下句，突然看到了吴金生期待的眼神，随即诵道：看你吴金生怎么说！
酒桌上瞬间响起了赞扬之声。
李部长坐下，心里突然想起了更好的诗句，笑着说，几句打油，随口来的，博诸位一乐，把最后一句改的正规点，是：且听今生如是说。
这最后一句也确实巧妙，居然把吴金生名字里金生谐音加了进去。
吴金生高兴地说道，真是绝句！太绝了！彩凤，正好你还没有表演，就把李部长的这首诗完整的朗诵一遍，背会了，回头找个人写下来，裱起来。
刘彩凤心想，果然是臭味相投，这种狗屁诗你吴金生也能看得上眼。又想，管他呢，反正今天这个节目不演肯定不行，说几句破诗倒也省劲。于是她站起身来，酝酿了一下表情，朗诵道：
黑石山上珍宝多，
云下仙子舞婀娜。
若问英才何处有？
且听今生如是说！
大家又鼓了一次掌，一同干了杯酒。
肖云说道，领导，我和刘姐都演了，小薛想偷奸呢！
大家说，对呀，小薛你还没演节目呢。
其实，看见肖云赢得了这么多的赞赏，作为同学的薛晓雅早就有些吃醋了，心想，还说什么“没做准备跳得不好”，就是假兮兮，没准备你兜里装着磁带？而且还把曲子调到了正好的位置？
吴金生看着薛晓雅，他感觉这个姑娘的身上，带着一种气质，这种气质是刘彩凤和肖云都没有的。他又看了看刘彩凤，但见此刻的她，面颊绯红，双眸似水流离，身材高挑，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也是好看之极。又对比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原来她们两者的美，是有区别的，这个区别就是，一个是从外表上直接表现出来的，而另一个，则是由内到外散发出来。
马文亮发现了吴金生在注意着薛晓雅，说道，小薛，你文采好，也朗诵一个！
薛晓丽微微嗔怪道，哎呀主席，刘姐不是刚朗诵完？这样吧，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一首《千千阙歌》响起，薛晓雅半靠在窗边，她微闭着双眼，开始了深情地演唱，那声音如潺潺流水，低回轻柔，唱至动情之处，云卷云舒，忽远忽近，似乎不是在歌唱，而是在娓娓诉说，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忧伤。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这歌声，渐渐的，将气氛压了下来，大家忽然静了……
唱完了这首歌，薛晓雅竟然流出了眼泪。
热闹了一中午的餐厅，此刻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内心似乎都被触动了，但随后不久，便都再次举起了酒杯。
是啊，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常会突然地出现诸如此类的感动，但几乎都是在还没有留下痕迹的时候，就又会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