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这就要散会了吗？ 孙爱国看了看四周，发现已经有人在整理东西了。
马文亮又说道，既然没人说，那我宣布，黑石山矿大干六十天动员大会，到此——
等一下！我要发言！孙爱国喊道。
整个会场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这个近一米八的大个子。
这些年在黑石山上，他每天不知道要跑多少路，风吹日晒早已将他磨练成了一个面色黝黑，身板硬邦结实的汉子了，这一站，就像一片草地里立着的一棵大树一般。
吴金生看到孙爱国站了起来，睁大了眼，肥硕的面庞上，腮边的肉都耷拉了下来，他看着孙爱国，又用疑虑地目光看了看副矿长吕明，意思是：孙爱国可是你吕明的下属，这个时候他要说什么，你心里有没有底？
而吕明的心里却有着另外的想法：你吴金生的心思，我是一清二楚的，你搞小动作，可以想其他的法子，不应该在生产任务上搞，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到时候真要扣发了全矿职工的工资奖金，这可不是小事情，弄不好就会出大乱子！
可是，吕明的头脑又十分冷静，自己是副矿长，是班子里的成员，倘若通过自己的嘴在会上提出异议，这会暴露出班子不团结，会被扣上没有大局观的帽子，走到哪都说不过去。也正因如此，在刚才的讲话中，他几乎未提会战任务，而是把一次动员会的讲话，讲成了表彰会的风格。
同时，吕明也多少预料到，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来的，这个人，一定是孙爱国，所以，他一直在等。
吕明感觉到了吴金生在看自己，但他依旧低着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翻着会议文件，左边标个点，右边画条线……吴金生看到吕明在那里装模作样，心中暗骂老狐狸，又将眼神看向了工会主席马文亮，希望他宣布立刻散会。
马主席并不明白吴金生的意图，在他的眼里，技术科那可是生产系统的重要部门，印象里这个黑小伙子也是个挺能干的人物，他以为孙爱国站起来是要表决心呢，敲了敲麦克风，说道，哎我说大家静一静啊，不要急不要急嘛，技术科的小孙是吧，他要说几句，大家欢迎！
孙爱国咳嗽了一声，他很紧张，他咽了口唾沫，大声说道，不用欢迎，我就说两句话，对刚才吴矿长说的那个任务，我认为不科学，作为生产技术科，我们要负责具体作业，那个任务量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所以，我不同意！也许我说了不管用，但是我也得说，而且这还关系到了工人们的工资奖金，所以我不能不表态！另外，我了解过现在采矿车间的设备状况，当然，设备不归我们管，但却和生产有直接关系，一，天气转冷，设备运转问题频发。二，据说最近采场上的电缆总是被盗，当然这也不归我们管，可这也会影响生产进度。三，任务过高，下面怕完不成，就要连班加点，必然会导致工人疲劳作业，会有安全隐患，倘若出了安全事故，谁来担责？
说完，孙爱国坐了下来。
这番话，不但让台上所有的领导瞠目结舌，连刚刚表过态的设备机动调度安全这几个部门的人也愣住了。
然后，会场上突然响起了猛烈地掌声，有人喊，说得好！小孙，好样的！
主席台上的吕明嘴角微微向上动了一下，这个黑小子，没有人拦着他，果然一开口就是张反对票！
其他的领导，先是看孙爱国，然后又看向吕明，吕明抬起了头，静静地向会场下望着，手里拿着的一支笔，在文件上，一下一下地微微敲打着着……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吴金生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浮肿的眼泡有些颤抖，两只眼发出了恶狠狠的目光，他终于无法忍受了，大喊了一声“放肆！”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手里的一支笔“啪”得一声断成了两截，飞了出去。
吴金生的暴怒把所有人都吓得打了个激灵，尤其那位李部长，竟把手边的茶杯碰翻了，咕噜噜地滚到了桌边，掉了下去，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这显然有些丢脸，心中暗骂，难怪有传言，说吴金生这个人脾气大得很，发起怒来像头毛驴，你发火也不悠着点，害得老子丢人现眼。
吴金生一指孙爱国，大声叫道，你给我，给我站起来！
孙爱国明白，自己已经捅了马蜂窝，既然捅了，那就承担后果！他站了起来。
吴金生眯着眼，压低了声音，这声音有些阴森，孙爱国，你是做啥的，别忘了，你只是个技术科的组长，你的上面，还有科长，有矿长，还有公司！再大了，还有国法！我明确地告诉你，我讲话，代表的就是黑石山矿，就是红城钢铁公司，这是国家给我的权力，你能代表谁？你说说！
孙爱国抹了把头上的汗，吴矿长，我代表我自己，我是黑石山矿技术科的组长，我的职责就是为黑石山矿的生产提供安全可靠的技术支持和保障！
吴金生被孙爱国的这句话噎住了，他抄起了身边李部长的笔，动作大了点，差点划到李部长的脸，吓得李部长急忙向右边闪躲，另一只胳膊却抓住了吴金生，连声道，老吴老吴，冷静冷静。
如果再继续下去，将无法收场了，吕明想，于是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冲着孙爱国喊道，小孙，干啥唻你，谈工作也要尊重领导，这点事都不懂，书不是白念了？另外一个角度上说，你什么年龄，参加工作才几年？虽然说，你说的这些意见，也是为了工作，为了生产，但是，你的方式存在很大的问题！所以，我责成你，会后去给吴矿道歉。
吴金生用眼角斜了吕明一眼，心想，这个王八蛋，看完了老子的笑话，现在来冒充什么好人，但这是个台阶啊，看那个黑小子的样子，好像较上劲了，谁知道再说下去会把什么话扔出来？万一要是说起炸药的事可咋办！这可真没准，初生牛犊不怕虎，老话说旧了的。
于是他尽量放松了面部肌肉，轻咳了一声，说道，好好，吕副矿长说的这个是实话，都是在为生产着想嘛，小孙也是，各位也是，我也是，咱们不是搞文化搞文艺的，天天歌舞吟唱，咱们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就是要有脾气！我也是工人出身，我也有脾气，刚才我的脾气就大了点，没控制住，这样，我先向小孙道歉！
马文亮听了，立刻站了起来，说道，让我们为吴矿长鼓掌！
整个会场，除了主席台上，几乎没有掌声。
孙爱国却依旧站立着，说道，我还有话说。
马文亮说道，行了小孙，会下再谈！散了散了。
可是，没人起身，大家的眼睛一起看着孙爱国，说实话，这些人里，有被孙爱国的倔强折服的，也有想看热闹的。
吴金生看着眼前这一切，心想，如果现在起身走，所有人一定都会认为我吴金生小肚鸡肠，听不进群众的意见，岂不成了授人以柄？
他挤出一丝笑，说道，老马，小孙也是在谈工作，让他说，我们一起听一听。
孙爱国冲着主席台鞠了个躬，说道，谢谢吴矿长，我们都知道，采场每年的作业面是增长的，当然设备也是增长的，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一点，就是爆破作业的制约，爆破任务不同于其他工作，它只能白天装药，白天爆破，还要有天气条件配合，按照吴矿长提到的那个任务量，几乎每三天就得进行一次爆破，每次爆破，要放空采场，挪转设备，最快都要两三个钟头……所以，我认为，吴矿提到的任务指标，没有将客观因素考虑进去，我建议收回或者改变。
没有人打断孙爱国的话，没有掌声，也没有议论声，更没有吵闹，包括吴金生，都在低着头，看刚才记录下来的数据和观点。气氛突然僵住了。
李部长并不懂矿山生产的这些事情，说实话，公司工会虽然有生产部，其实就是搞宣传，搞报喜，搞一线慰问的部门，哪里懂得这些，再说了，这东西本来是你单位的事情，跟他们也没啥关系。
所以他看了看腕表，低声说道，吴矿长，我那个啥，下午还有个会，所以，我就先走一步了。
吴矿长转过头看了看马文亮，其实，马文亮也早就想散会了，他胃不好，一饿了就疼，于是大声喊道，大家回去啊，把领导们的指示落实一下，各车间也要开动员会！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