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早晨，孙爱国乘坐班车下了矿山，又拦了辆拖拉机来到了曾家窑。
见到了姐姐，孙爱国大吃一惊，只见她正在炕席上躺着，家里就像被抢劫过似的，空空荡荡，记得送姐姐来的时候，家里条件很是不错，电视机，缝纫机，自行车，都置办上了，这才结婚多长时间，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呢？
爱梅见到爱国，咬着牙坐了起来，看着她的脸上紫一块青一块的，爱国知道这是姐姐和姐夫两口子打架了，可为什么打架，爱梅一开始就是不肯说，在他再三追问下，才道出了实情。
这几年西土人都有了些钱，赌博的恶习重出江湖，大行其道。这些赌徒在一起不是打打麻将扑克，而是推牌九。牌九赌注大，输赢快，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姐夫曾二也参与了进去，结果没多久，连家都输了。
听了爱梅的讲述，孙爱国很是气愤，他没有离开，想等曾二下班回来，好好和他谈谈，结果等了一晚也没等到，于是他决定将爱梅带回桑家洼，可爱梅说什么都不肯走，说我咋能回去，嫁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再说，婆家的两个老人还需要她来照顾。
这话提醒了孙爱国，他出了家门，找了个村里人问了曾二爹娘的住处，希望老人出面管管他们的儿子。两位老人见到孙爱国，以为是来讨债的，吓得躲在炕角直哆嗦。孙爱国赶忙说自己是爱梅的弟弟，二人听了，顿时老泪纵横，连连说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孽子，害苦了这一家子，害苦了好媳妇爱梅，娃呀，你要是能行，就把这败家儿子弄出去，就是打死他我们也不会怪你！
孙爱国问，你们咋不到村里告他们？
老汉道，告？告谁去？连村长都跟着赌！唉，前几天烂石洼还死了人，就是赌输了，还不起钱！
看着两位可怜的老人，孙爱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从兜里掏出几十块钱放到炕上，便离开了，站在曾家窑村中的一棵大树下，他有些茫然，突然想起桑玉敏的那句话，“现在才明白，原来猪八戒堵得不是水，是人的欲望，这东西一旦放开了，比洪水还凶猛。”
他拦了一辆农用车，将爱梅接回了桑家洼。
十月底，黑石山矿“大干六十天动员大会”，矿职能组级以上干部全部与会，另外，公司特派工会生产部的李部长，也专程前来传达任务。本来，公司下达任务指标只比往年多了一点，努努劲还是很有希望完成的，可吴金生却抽风似的，在大会上突然主动将任务量加了近乎一倍！
坐在台下的孙爱国用笔粗略的算了一下，按照吴金生所说的任务量，至少要80天完成。
吴金生的主动请缨让李部长有些惊诧，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不好插言，所以扭过头看了看吴金生。吴金生也扭过头来，笑着讲道，请公司领导们放心，我所说的这个数，是经过严谨测算了的，虽然略高了一些，但是，这里是黑石山矿，我们有整个西北地区最好的采掘、破碎、磨选设备！更重要的，我们还有最好的机关干部和一线职工队伍！也请李部长向公司领导转达，我们可以向公司立一张军令状！完不成任务，我们不但奖金不要了，工资也可以按百分比发放！有奖有罚嘛！从我做起，完不成，先扣我的！
这一番豪言壮语对于不懂行的人，的确有着不同凡响的鼓动作用，但对于真正奋战在一线的干部职工来讲，这些都是空话，吴金生讲完这番话，会场发出了嗡嗡嗡地议论声。
吴金生对会场的骚动有些不满，他用手指头弹了弹麦克风，又讲道，大家安静一下啊，我们的上级领导是讲科学的领导，我们所接受的任务，也是经过再三论证才说出来的，我知道，大家是怕完不成任务，扣发奖金，是不是？不要怕，事为啥不能往好处想？如果我们通过努力，顺利完成了任务，那么，公司会不会奖励我们，多发奖金？一定会，对不对嘛
主席台上的几位领导互相看着，频频点头，唯有副矿长吕明低着头，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通知文件。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但他必须做出这种样子，因为吴金生是黑石山矿的一把手。
主持会议的工会主席马文亮突然站起身，举起手臂，喊道，全体总动员，大干六十天！
他的滑稽模样引发了全场的哄堂大笑，吴金生也被逗得几乎笑出了眼泪，他冲着马文亮挥了挥手，说道，老马老马，快坐下，现在不搞这个喊口号了，现在讲的是实干。
台下的孙爱国没有笑，他在纸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潜孔钻，电铲，设备状况怎么样？可不可以保障在大干期间，不出大问题？”然后将这张字条悄悄地递给了不远处的采矿车间刘主任。
刘主任打开纸条看了看，用笔在字条下方回道，“天冷，故障频发，另，最近总丢失设备电缆，故，说不准。问题，已经反映过。”
孙爱国揉着手中的纸条，陷入了深思。吴金生为什么要主动将任务翻倍呢？虽说在采矿这块，他算不上内行，但基本的常识肯定懂，这个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他真敢拿全厂职工的工资奖金开玩笑？他难道不知道这并不是小数目，多少家庭靠这些钱养家糊口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望着台上吴金生的大脑袋，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讲话，孙爱国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吴金生找他搞炸药的事来了。是这样，一定是，吴金生想通过提高会战任务指标，换取上级的爆破材料，然后将炸药挪用给私开的矿口使用。会战是临时性突击任务，上面支持力度大，材料使用的核查也不会太过严格，他可以通过这一个管理上的漏洞，达到他个人的目的。为了达到目的，吴金生居然要牺牲全矿职工的根本利益！
孙爱国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他抬头看了看主席台上的吕明，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意见，可是吕明却一直低着头。
终于，马文亮开口了，下面请黑石山矿副矿长吕明讲话，大家欢迎。
吕明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讲道，同志们，一九九三年，还有六十多天就要结束了，这一年，是黑石山矿全体干部职工奋发图强的一年，也是黑石山矿完成生产任务指标最好最高的一年！这一年，我们的原矿、铁精粉质量，完全达到了公司的要求，为红城钢铁走向全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所以说，同志们，这一年，也是黑石山矿胜利的一年！同志们，有一句话叫任重道远，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理解的啊，以我理解，是任重，方能道远，意思就是，敢于挑重担，敢于挑战，敢于拼搏，敢于努力，我们才能走的更远！……
听到此，吴金生点着头，开始鼓掌，马文亮站起身，示意大家鼓掌。
掌声过后，吕明继续讲道，同志们，为了体现对我们黑石山矿的重视，公司工会生产部的李部长在百忙之中也莅临到会，他为什么来，就是要代表公司的所有领导，见一见大家，见一见黑石山上的精英，要见证我们战斗在寒冷一线上的精英们的拼搏精神！同志们，让我们团结起来，积极努力，毫不松懈，在最后的这六十天里，给公司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谢谢大家！
孙爱国愣住了，对于吕明的讲话，他是一字不漏，仔细聆听了的，但是，这个讲话太让他失望了，这就讲完了吗？是同意了吴金生的意见，还是回避了问题？
接下来，是黄书记讲话，他转过头，凑到吴金生的耳边说了几句，吴金生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同志们，黄书记说，人是铁饭是钢，他怕耽误大家一会儿开饭，就不讲话了，但总体意思是，坚决支持今天的会议决定，是不是这个意思啊书记？
黄书记笑了笑，点了点头。
再接下来，调度，机动，设备，安全，后勤等都在会上进行了表态，内容千篇一律，服从矿上的安排，积极工作，保障任务的顺利完成。
吴金生瞅了下手表，看了看工会主席马文亮，又看了看台下，他的意思是，到点了，该散会了。
马文亮理解的是，时间不早了，问问下面有没有什么人发言，没有的话就散会。
于是他开口说道，嗯我看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大家都很热情积极，来的都是各部门的管理人员，大家的想法也很重要，谁有好的建议，好的想法，也可以谈谈，不过，时间的关系，尽量言简意赅！哪位说一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