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这是一个所有西土人都大有收获的年份。
依照规定，黑石山铁矿选矿厂对矿石进行水选后，产生的尾砂要用废水排送至尾矿库，尾矿进行沉淀，尾矿水则是要抽回选矿车间再利用的，但由于西土本身多旱少雨，于是村民们便打起了这尾矿水的主意，尽管相关部门一再讲，这个水的酸性较大，浇地后对土地的土质有损害，国家也有明文规定这一类的工业用水不能用于农田灌溉，可这些人就是不信，说这清凌凌的水咋就能坏了地么！你们公家人占了我们西土的山，挖了我们西土的宝贝，可连点水也舍不得放给我们，这不是欺负人么！还有人扬言，他们不给我们放，我们就等着晚上自己去放！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些农民，聚集起来能捅破天。无奈之下，黑石山决定定期向沙河中泄水，但是在矿山备忘录上记录的，却是预防溃坝，保障尾矿库安全。地里有了水，庄稼长得好，这些人的心里都乐开了花。
另外，由于黑石山矿连年增产，对倾倒岩石的渣场面积需求也越来越大，附近村民把卖地给矿上作渣场也当成了致富之路。
当然，这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来钱方式，更有门路的人则是托关系送钞票，获取一纸矿产开采资格证书，然后在黑石山矿的周围开矿口，他们专拣品位高的矿石采，价格卖得高，一时间捆捆钞票便进了矿主们的衣兜。
孙爱梅在这个秋天出嫁了，接亲的一共有两部车，一辆是黑石山矿的212吉普，一辆是黑色的桑塔纳，这在桑家洼乃至西土镇，算得上是个大排场了。
爱梅把小妹妹爱芳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拉着爱国，哭得泪眼婆娑，看了让人心疼，她是真舍不得这个家啊。
孙德旺眼圈红红的，翻来倒去不停地说，这是好事，哭啥唻，哭啥唻。
爱梅嫁的，就是桑金娥做媒的那个曾家窑人，名叫曾红军，因在家行二，人们都管他叫曾二。曾二入厂时，只是个在岗位上看皮带的普通工人，当工人没几年，就从选矿厂的岗位上调了出来，进了食堂，后来，因为原来的食堂采购员突然暴毙，他又接替了这份工作，别看这个工作不算干部，可却是个大肥差。要说曾二为何能从一个小工人混到如今这个地步，那得从一次喝酒说起。
某次，公司一位大领导来矿视察工作，这位领导酒量超群，把接待他的矿长书记工会主席包括陪酒的，全喝倒了，结果还是没喝好。
这位大领导问矿长吴金生，管酒不管好，好比没人给养老嘞，老吴啊，你让喝不让喝啦，给句痛快话嘛！
吴金生没辙了，心想领导没喝好，大伙谁也陪不了了，这可咋办？
就在此时，一直在酒桌旁照料着的行政办干事刘彩凤走了过来，对着吴金生耳语低声说选厂里有个叫曾红军的，这人喝酒全矿第一，吴金生听了，顿时喜上眉梢，说道，领导，我们矿上有个小伙子，酒量厉害得很，说是没对手。
领导一听，高兴地说道，那还不快请来，快请来！
吴金生问，一个普通工人，合适不合适？
一听有大酒量的，领导来了兴致，听吴金生这样说，有些不高兴了，指着吴金生道，老吴啊，你这个思想可有些官僚了啊，咋还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了，别忘了，咱们可都是工人阶级嘞！
吴金生听了，冲着刘彩凤一摆手，去，把他喊来！
曾二来到餐厅，他哪也没见过这种席面，进来之后，两腿一个劲的发抖。
大领导问，你会喝酒？
曾二抹了把汗，哆哆嗦嗦地答道，我向领导保证，我上班没喝酒，真没喝。
大领导哈哈笑了，道，今天随便喝，咱俩喝！这可都是好酒，你喝不喝？
曾二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他看了看吴金生。
吴金生点了点头，让你喝你就喝。
曾二问，真的？
吴金生道，没人和你扯着玩。
曾二这才点了点头，那行，不过我要想真放开了喝的话，得先吃肉。
几位醉得歪三倒四的矿领导们此刻也都睁开了醉眼，听了曾二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曾二伸出筷子夹了一大片扒肉条，放到嘴里，香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位领导见了，站起身，将整碗肉送到了曾二的眼前，你吃，我等着。
一大碗肉进了肚子，曾二有了精神，也不像刚进来时那么紧张了，问道，领导，你已经喝了多少了？
领导指了指桌上的空瓶子，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曾二站起身，又问，那给我喝啥酒？
吴金生瞪了他一眼，咋，这酒还不行？你还想喝啥？
曾二摸了摸脑门，“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不是吴矿长，我是不敢喝这么好的酒，要让我用这个陪领导，我先自己吹两瓶。
说罢，拧开了一瓶，对着嘴喝了个底朝天，打了俩饱嗝，又开了一瓶，仰脖干了。两瓶酒下肚，给领导鞠了个躬，领导，我现在用杯子喝，来，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
这一场酒，曾二一共喝了三瓶半，所有人都是张着嘴瞪着眼看完的。
领导喝好了，指着曾二对吴金生说，这小伙子，爽快得很，下次再来，和你谈工作，和他喝酒！对了，你可得把他给我保护好了，这也是人才嘞！
大领导走后，吴金生便让刘彩凤通知劳资科，把曾二调进了食堂。
曾二从一线调到了食堂，可他对做饭一窍不通，让他在窗口卖饭，他为了讨人情，要么不收饭票，要么超量盛饭盛菜，食堂管理员知道了这一情况，可他是矿长的红人啊，也不敢拿他咋样，最后给他找了个差事，跟着采购员出去搞采购。
曾二跟着采购员走南闯北一阵子，结果在一次采购途中，那位采购员打了个巨大的喷嚏，竟难以置信的引发了脑溢血，暴亡了。这么大的厂子，职工都要吃喝，采购工作太重要了，而采购渠道只有曾二熟悉，这份工作自然就让他接替了。
作为黑石山矿的名人曾二，娶了桑家洼最俊的女子孙爱梅，婚礼的场面自然小不了，就连矿长吴金生，也送来了礼金。
吴金生的礼金，是行政办干事刘彩凤带来的。
这位刘彩凤，可是黑石山矿的风光人物，三十出头，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一说话就带着笑，甜丝丝的。在黑石山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这样的女子哪个不喜欢？黑石山建矿的时候，凡是从红钢抽调过来的，工作安排的都相对好些，刘彩凤进了交换台做了交话员，后来被吴金生说这样的人能给咱矿上撑门面，不能天天窝在屋子里接电话，于是她便调进了行政办。刘彩凤文化水平不高，写材料搞会议纪要什么的这些事，干不了，所以她的工作就是给领导收发文件，送日常用品，还有安排客饭，迎来送往等一些事务，工作清闲加上又爱打扮，每天都花枝招展的，工人们私下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刘彩鸡。
刘彩凤捎来了矿长的礼金，被当做上宾对待。宴请时，曾二带着媳妇爱梅还有孙爱国给她敬酒，刘彩凤连连夸赞曾二娶了个大美女，另外又说新媳妇有福气，找了个能干的男人。另外特意又端起酒杯，回敬了孙爱国。虽然孙爱国也在黑石山矿机关工作，但他的部门属于技术科，和政工部门的往来很少，加上孙爱国性格有些内向，除了工作就是看书，所以同很多科室的人只是见面点头的关系。但刘彩凤不同，行政办是一个单位的核心部门，每天接触的就是整个矿上的信息资料，所以自然了解孙爱国得情况，大概是因为自己文化不高的原因，在她的眼里，文化人是最了不起的，孙爱国这个年轻人，也是了不起的。
忙完了姐姐的婚事，孙爱国便急忙回到了矿上，这几年，钢铁值钱，红城钢铁公司对铁精粉的需求量很大，给黑石山铁矿下达的任务指标很高，而采矿这边，除了爆破，还要剥岩，要完成任务，就要靠技术部门把前期的勘测、计划、技术调整等准备工作做好。时至年底，因为铲车数量有限，剥岩任务还差一大截没有完成，作为专管生产技术的副矿长吕明着了急，让孙爱国赶紧做一份设备申请报告给吴矿长，意思就是要资金上设备。
为了这份报告，孙爱国加了几个夜班，报告出笼后，吕明看了，又提了几点建议，然后说，小孙你再按这个修改一下，改好了，直接给吴矿长，我这里就不用再看了。
报告改完，孙爱国看了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想想今晚恰好是吴矿长值班，便拿着报告去找吴金生。
黑石山铁矿建矿有些仓促，很多基础设施都是边生产边建设，比如办公区和宿舍区就没有能够彻底分开，都设立在一大片平房当中，前三排是办公区，后面的是宿舍区。
孙爱国拿着报告往吴矿长办公室方向走，突然想起屋里的电炉子上还坐着水壶，这万一时间长了，水壶烧干了怎么办，他有些不放心，想先回趟宿舍，结果身子转猛了，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被撞得尖叫一声，手里的东西哐啷掉在了地上。孙爱国也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撞到的是个女人，虽然已是秋天的晚上，却穿着一袭素花睡裙，头发湿漉漉的披着。
女人一只手按在自己上下剧烈起伏着的胸脯上，一只手撩了撩散落到额前还带着水珠的长发，嗔怒道，哪来的冒失鬼，也没个征兆，咋说拐就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