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更时分，孙德才家的墙头上，轻盈地跳下了一个黑影，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屋窗下，仔细听了一会，然后又轻轻地走到西屋窗下，从身上拿出一根细铁棍，拨动了几下窗户，又猫着身子走到堂屋门前，用铁棍捅了捅，还是弄不开，这时候，东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听见胡白杏嘟囔，这是啥破药，昨天解不下来，今天是一会儿一趟。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胡白杏拿着手电匆匆忙忙地奔向茅房去了。
黑影趁机一闪，先是进了堂屋，向右一转，藏进了西屋。
天刚蒙蒙亮，德福来到爱梅的窗户前，贴着窗纸轻声喊，爱梅，爱梅。
爱梅披了衣服跟着德福进了南屋，揉着眼睛问，啥事啊老叔？
德福咧着嘴笑着，将身上挎着的破书包放在炕上打开了，从里面掏出一大堆吃的，又把一块花布递给爱梅，道，你看看这，我觉得和你那件褂子差不多。
爱梅看了看这块红底绿花的布料，问道，这，这是哪来的？见德福笑而不答，一下子明白了，老叔，你把胡败兴他们家偷了？
德福嘿嘿地笑道，咋样，咱就把这个烧给你娘！你娘肯定喜欢！
爱梅又看了看手里的布料，小声说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块料子，还是新的！对了老叔，这次咱是为了给她点教训，以后可不能再去了，别人家更不能去，咱可不能当贼！
德福点点头。
爱梅又问，老叔，你说要是烧这个，爹会不会发现？
德福道，不会不会，你放心，你娘的衣裳，他碰都不会碰，怕伤心哩。
清晨，桑家洼的人们被胡白杏的阵阵骂声吵醒了脸也顾不上洗，顺着声音往孙德才家里走，边走边笑着喊快去看，孙德才家的卷人哩！
只见胡白杏站在自家的房顶上，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上下甩动着，用近乎于撕裂的高八度声音骂道——
有人生没人养的活牲口大王八，谁家的驴骡捣出来的野杂种，你个遭天谴雷劈啃骨头攮破喉咙的吊死鬼、饿死鬼、屈死鬼，你个下辈子生出来就浑身没眼全身没腿脚的猪尿（suí）泡，你偷东西偷到你祖奶奶我家来了，你偷吧，你早晚让人逮住了判了死刑吃枪子，一枪打不死你，疼得你驴打滚，两枪打不死你，疼得你不如狗，让野狗耗子撕了你啃了你扯了你疼死你！……
孙德才站在房底下，喊，你下来，你下来，丢不丢人，唉，丢死祖宗的人了！
胡白杏道，我就不下来，我骂他三天三夜，我骂到他断子绝孙当绝户，生不出孩子，生出来也没屁眼！
孙德才听了，急骂，你这傻球，骂的这叫啥话么？你自己生不出来你咋还骂这话嘞？
胡白杏意识到骂脱了嘴，连忙用手里的毛巾遮挡，心想自己这嘴比脑子快的毛病又犯了，可说出去的话哪里能收回来，一时竟呆傻在了房顶上，引得房下看热闹的人们一片哄笑，有人起哄，胡白杏，还有啥都骂出来。
胡白杏回呛道，你别惹我啊，你要惹我，我就骂你。
人群中说，对着哩，白杏，骂他骂他，他那天还背后里说你胳膊粗得像大白萝卜。
胡白杏骂道，呸，你们这些没脸皮的，想故意看我笑话是不，嗨，我还不骂了，反正姑奶奶有钱，不差那十头八块的。说着，冲着下面的孙德才喊，你傻站着做啥唻，快扶好梯子，我下去哇。
大家见没有了热闹看，便都散了。胡白杏回到屋里，气呼呼地说道，别以为这就没事了，明天，我继续骂，不骂他三天我不解气。
孙德才道，你就是个傻球加荤球，你想想，人家为啥不偷别人家，就偷你的？
胡白杏撇嘴回道，当然偷咱家的，咱家里有，别人家能有啥？
孙德才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你别不听，可不能胡乱得罪人了。你想想，咱俩连个娃也没，眼瞅着一天天老了，你老是得罪人，人家能不来祸害你？就是看见了，咱俩是能追还是能打？就是一把火把咱房子烧了，咱都跑不出来！
胡白杏听了，吧咂了吧咂嘴，觉得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心里有点害怕，那你说咋办，丢了东西还不能骂？就这么认了？
孙德才“唉”了一声，道，那还能咋，这以后啊，对别人好点，可别胡闹了，你看看人家那些邻里，做点好吃的，还互相送哩！
胡白杏心想，这叫啥事，自己的东西让人偷了不说，还不能骂，不能骂就算了，咋还得给人家做好吃的送去？想到这，万分委屈地哭了起来，娘呀，我的这个命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哎，谁让咱没能耐，连个娃也生不出来，无儿无女受人欺负，这老了可咋办哇。
孙德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去南房里鼓捣药面子去了。
胡白杏嚎了几声，见无人理她，止了哭声，也来到南房对孙德才说道，行，这次听你的，认倒霉了！我以后没事就包饺子送人去！话说回来，你说村里这么多家，给谁送？送这家不送那家，还不是得罪人？
孙德才道，送啥这家那家，自己的亲戚啥情况？爱国爱梅还有爱芳，侄子侄女的，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你这做婶子的，心里就没个数？多照顾照顾娃们对你有啥害处？
胡白杏“哼”了一声，那就是群白眼狼！你看看爱梅天天和我拧鼻子瞪眼的，还有，我就怀疑是德福那个小兔崽子偷得咱家。
孙德才皱着眉问道，前两天我到镇里开会，你在家做啥让人记恨的事没？
给爱国请神驱鬼，胡白杏自然没敢同孙德才讲，当然更没有让他知道自己从人家那里拿了一只母鸡的事情，听孙德才这样一问，她立即转过身去，答道，我能做啥事？反正他们就是找我事，就是记恨我。
孙德才反问道，为啥记恨你？
胡白杏吭了吭，说道，不就是大嫂死的那事？算了算了，我腰疼得不行，我去屋里躺着去！算了，算了，看在亲戚的份子上，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