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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2018-06-28发布 3504字

第十一章

孙德旺一家和胡白杏有怨气的原因,要从三年前说起,孙德旺的老婆云秀怀上爱芳,而胡白杏正管着村里的妇女工作,孙德旺来到孙德才家里,希望这两口子能给自己出个主意帮个忙,保住这个孩子。胡白杏早就知道了大嫂怀孕的事,也料到他们会来找她,说道,原本我也正想到家里去和嫂子说说这事,前天我到乡里开会,人家领导专门提到了咱们村,还特别夸奖了我,乡里对咱桑家洼的计划生育重视得很,还对我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这违反政策的事,咱不敢做。

孙德旺听胡白杏这样说,心想这好歹也是亲戚,咋打起官腔来了,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他婶子,你这样说得话,那我想问问,咱村东老四家,咋又添了个人口?

胡白杏睁大了眼,哎吆,大哥,你这话问的,问得好,你咋不想想人家桑老四是啥背景,人家城里的亲戚是干啥的?再说了,人家不光是城里有人,手里还有这个哩,有这东西,啥事办不成?她一边说着,手里还比划着数钱的动作。

孙德旺见胡白杏有些不高兴,心想咱是来求人的,不能搞僵,于是话锋软了些,问道,那,那意思,就是交钱?你跟大哥说说,交多少能把这事办了,不是太大的数儿的话,我出去借借。你看,咱是亲戚,你是娃的婶子,总不能看着他还没生出来,就没了吧?

胡白杏点点头,回道,是,情理上是这样讲,可大哥你想过没,就你家里的这个条件,你能到哪里借钱去?谁家敢把钱借给你?你借了人家的钱,拿啥还唻?

这句话把孙德旺说得低下了头,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坐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唉,是,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是这个理,怪只能怪咱没啥能耐,就这,我回了。说完,起身便走,没出屋门,却被胡白杏叫住了,大哥你这是干啥,咱这话还没说完,你就要回,回去能咋?娃还真不要了?一句话把孙德旺说愣了,他慢慢回过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他婶子,你的意思是,这事还有别的办法?

胡白杏道,你坐下,听我跟你说,刚才我说的那些,是按正规套路办事的办法,可既然咱没人没钱,那咱就以咱的办法来。

孙德旺内心一阵喜悦,搓着双手问道,你说说,咱的办法是啥?

胡白杏看了孙德才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回头对孙德旺道,大哥,你是没钱,可我和德才有啊。

孙德旺眨了眨眼,问道,弟妹你意思,意思是借钱给我,交罚款?

胡白杏抬起右手,往下一划,笑道,你这是啥话,一家子人,咋还借给你哩,是送给你,白给你,不用还!

孙德旺一听,扭头便走,罢了罢了,莫拿大哥开玩笑。

胡白杏道,哎呀大哥,你莫急,听我说完,这娃,咱要生,钱我和德才交,不过,得有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你回去和嫂子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应我件事。

听完这番话,孙德旺舒了口长气,心想,我孙德旺家里穷得叮当响,有啥图的,只要能把娃生了,咱啥事不能应允!他稳了稳神,十分干脆地回道,他婶子,不管啥事,大哥都应了!

胡白杏道,好,有了这个前提,咱再说正题,这女人生养的事,正归我管,别人家的当然不行,可这毕竟是咱的家里事,你说对不大哥?可以这样说,我这里不往上汇报,上面那么信任我,对我的工作放心,就不会下来检查,那,这事只要咱不张扬,没人愣是告咱,谁能知道?对不对?再说了,实在不行,咱家还有那封信哩,那封信谁写得你知道吧,不比他村东老四家的亲戚有背景?我拿出那个,看哪个敢动!就算是这信也不行了,那也难不住咱,超生不是可以交罚款吗?咱有钱,我和德才交,不就是万数来块,还能难出人命来不成?当然,有了这些法子,也不能太过招摇了,把院门看好了,别让嫂子出来,几个月就是一眨眼,一眨眼娃就生了,生出来就是个人儿,就是条人命,谁还敢把人掐死咋的?

孙德才听了这席话高兴地一个劲地搓手,行,行,这事就算成了,娃这命是他婶子你给的,长大了也不能忘了这恩情哩,那就这样,我回去告诉你大嫂去,她心里还没底哩!后晌我给德才买两瓶酒,让爱梅送过来。

胡白杏道,你看你看,话还没说完,你又着急回去,啥酒不酒的,德才和我在村里大小也算个人物,看病的,给人帮忙,也总有人送个一瓶两瓶的,哪用得着你买?

孙德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那是,我兄弟德才治病救人,你也管理着村里妇女,你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嘞。

先不说这。胡白杏道,还有件事你咋忘记了?我和德才有事和你商量,你得做这个主哩。

对啊,人家凭啥白给咱帮忙,肯定有说法,看我,一高兴咋把这事忘了!孙德旺挠了挠头,又坐了下来,问道,他婶子,你继续说,我听着。

胡白杏道,这事是你哥俩的事,你哥俩商量,当家的,你和大哥说吧。

孙德才看了看孙德旺,低下头,嗓子里吭吭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把胡白杏惹急了,插言道,你也算个爷们,连个话也说不囫囵!这还是你们孙家自己人的自己事,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么!是这事,大哥!你看哇,我和你兄弟德才都这岁数了,也没个娃,在这村子里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大哥,我俩的意思,你回去和嫂子说下,娃生了,把娃过继过来,不管男女都行,等我俩老了,也能有个送终的。

说着说着,胡白杏抽了几下鼻子,竟然哭了起来,这个哭并不是装的,说实话,一想到自己无儿无女,是真心心酸。

孙德旺一下子像根木头似的戳在了地上,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胡白杏提出的前提,是要要自己的娃,而自己刚刚还说,不管啥事都能应呢。

胡白杏擦了擦泪,大哥,我知道,娃是爹娘的肉,你肯定有些舍不得。我和德才早想好了,娃不能白白过来,这些年我和德才,攒了点钱,到时候,你便开口,我和德才说话算话。

在农村,过继孩子的事常有,过继是民间习俗,国家也不硬管,算是默许。但是计划生育后,家家也只生一两个娃了,谁家还舍得过继给别人。

孙德旺拖着无力的双腿,走出孙德才家的大门,耳边全是胡白杏的声音,心里憋得难受,脑袋昏沉沉的。回到家把胡白杏提出的事一说,他老婆立刻哭成了泪人,坚决不应,说我娃命大就活,没命就算,这是人,又不是猫狗,咋能随便送人?无果而终,让孙德旺没想到的是,胡白杏知道了结果,既没急也没恼,还说,反正都是孙家的人,我和德才是他们的叔婶,等我们老了,他们也该管不是?不要有啥担心的,不管过继这事成不成,生娃的事,还是会尽力帮忙。

事情原本安排的挺好,结果到了正月十一,突然来了辆面包车,车里下来了几个人,踹开了孙德旺家的街门,进了屋,不容分说地将炕上的云秀扯了起来,拉出了院子,往车里塞。当时德福和爱国出去玩耍不在家,只剩爱梅,孙德旺跺着脚喊,快去找你三叔三婶!爱梅跑到孙德才家,却见街门上挂着把大锁头,等再跑回来,人已经被带走了,到了第二天,又来了人,告诉他们,人死了。

……

这便是孙德旺的老婆云秀死亡的经过。

从那以后,孙德旺总觉得,镇里来抓人,肯定和胡白杏有关联,肯定是因为没有同意把孩子过继给她,她才不管的,甚至也许正是她胡白杏搞的鬼,要不为啥正巧她不在家,镇里就来家里抓人呢?孙德旺认为,自己虽穷,但在村子里人缘绝对错不了,没得罪过啥人,所以不会是别人告得状,再说,偷偷生娃的,好些人家都有,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会做告状这种缺德事?当然,对于究竟是不是胡白杏搞鬼,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但这种疑虑却明显地影响了两家的关系。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二日,寒衣节。

孙德旺一家来到村北的坟地上,烧完了纸钱和冥衣,德福却一直跪着不起身。

“嫂子,跟你说几句话,这阵子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没了魂的一块肉。大哥每天累死累活的,可我真的搭不上手,我干不了这地里的活。我想好了,我总不能在家吃干饭,所以我想去外边闯荡闯荡去!去年咱村里好几个人都出去了,今年中元节还回来祭祖,人家没饿死在外边,他们能行,我就能行!等混好了我再回来,给咱家翻盖房子,给你修坟,立块好碑!”

全家人听了德福的这番话,心里都酸酸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祭拜完了,德福和爱国在后面慢慢地走,到了村中,遇见了玉超和玉敏,他们也刚刚随着父母上坟回来。德福又把要去红城的想法讲了一遍,玉超道,这都快入冬了,再过俩月,都要过年了,为啥不等开春去?

德福说,像咱这号的人,穷得屁股都快拿瓦盖了,还分啥夏天冬天过不过年的!

德福要去红城闯荡的想法,其实几乎同时刺激到了孙爱国和桑玉超,他们想起还是在五年级的时候,偷偷到野外看火车的情景,那次,他们还一起约定,等长大了,一起坐上这火车,离开这个光秃秃的穷地方,永远也不再回来了。

西土的这几年,很多人家开始变得忙起来了,原来多年不变的破旧房屋,开始翻盖。村头有家人,还开了小卖铺,站在柜台里,每天花花绿绿的票子便进了衣兜。每当炊烟升起,村里飘荡着的,再不仅仅是土豆熬咸菜的味道,时不时会飘出炖肉的香味……

这些景象对孙爱国来讲,内心是难过的,自己的家,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样子,破旧的院墙,破旧的院门,破旧的房子……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改变家庭的贫困,像别人家一样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