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即使周围时不时有人发出低沉的痛苦声，也阻挡不了刘一睡觉的脚步。岳母说她明天一早要来给刘一送米汤，我也就不再挽留，只剩下我和李阿姨两个人守在这里。而李阿姨除了给小家伙换个屎布、尿布，也没什么别的可干。屎布直接扔掉，尿布泡在开水里，岳母不忙的时候亲自去洗。她总觉得外人洗不干净，包括我在内。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点，我到走廊里叫醒了熟睡的李阿姨，让她进去陪着孩子，我则躺在铺在地上的瑜伽垫里，这是刘一提前买来说是要产后恢复用的，没想到先让我用上了。病房里还有些闷热，反倒不如走廊里开着窗户通风透气舒服。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爸，没睡呢吧？”

“没有，你妈刚躺下，孩子睡了没有？”

“睡了，睡的挺沉。你要是没事的话，咱俩聊几句？我还是想问你那个问题，真的，如果没有我，你现在会不会过得更幸福？”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等你当了父亲你就知道了。这才第一天，你着什么急？”

“我就是着急，因为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家伙。”瑜伽垫虽然挺厚，但是仍不能把地面的凉气隔绝。而且我躺下后，似乎闻到一股难闻的头油味，不知道这个李阿姨是多久没洗头了。

“奇怪了！你们这代人是怎么回事儿，对自己的孩子还要怎么面对？这还需要别人提醒？我看你中午那会抱着孩子挺高兴的啊。”

“高兴确实是高兴，但是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想到从此以后不再是一个人，还得时刻去为一个人负责，我就害怕的不行。”

“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我就知道你现在条件不成熟，那会儿其实我也有点反对你们要孩子，但是为了你妈，我没好意思说。今天我也看了孩子了，特别好，你爷爷都已经多长时间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眼泪都出来了，连我看着也想哭了。其实没事，不管怎么说，你还有你爸呢，咱们家现在我和你挣得工资，只要不胡乱浪费，一边照顾你妈，一边照顾小家伙，还是够的。至于将来孩子大了，你也不用发愁，你爷爷说了，将来他不在了，把他现在这套房子留给你。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就卖了给孙女当嫁妆。”

“爸，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心理上的那种恐惧和紧迫，不是物质上的。钱这东西，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没了不花或者借着花，孩子怎么也要长大。至于你说的爷爷的房子，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保持中立的态度。毕竟你们四个都是爷爷的孩子，现在电视上为了家产亲兄弟打的头破血流的节目太多了，咱可不能布那个后尘，还是均分吧。毕竟，咱们孝敬爷爷，又不是为了钱。带着目的去照顾老人就不是孝顺了，那叫阴谋。”

“知道，我当时就和你爷爷说的是，让他好好照顾身体，别的不要考虑。至于你说的这个，心理问题，我不懂。你自己就是学医的，买两本书自己了解一下，开导一下自己。我现在也发现了，你们年轻人的思维太古怪，我开导不了你们。你这算不算什么产前抑郁症，还是产后抑郁症来着？”

父亲的话差点把我逗笑，“爸，不管是产前还是产后，那都是说女人的，你儿子一个大老爷们注定和那个病无缘。”

“嗨，病哪还分什么男女，就和你妈这病一样，一般都是男的得，你妈也是，点儿真背！”

“有时候天要下雨，挡也挡不住啊。”神话只存在于书里，而那些所谓的气功更被揭露是骗局，如今能救母亲的，只能寄望于突然爆发的科技发明了。

“别的不说了，就说孩子的问题吧。可能我们这代人都比较傻，生你那会儿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结婚了，到年纪了，该生就生了。生下来，你妈、你奶奶，甚至你姑姑轮流照顾你，我就负责赚钱养家。只要钱够花，我就不怕。但是现在，我也知道，钱越来越不值钱，你们年轻人确实压力大。但是，压力再大，也得继续生活。你总不至于把孩子送人吧？”

“那肯定不会！”

“所以，其实你不用想太多。对了，下午走的时候，听护士说让你填孩子的出生证明，让给孩子起名字，你想好了没有？赶紧说几个，我给你挑挑。你妈对这个事还挺上心，下午还问我了，她已经把小名给你起好了。”

“起好了？叫啥？”我实在怀疑母亲是否能跟得上潮流的脚步，何况她现在深居简出。

“你妈说要么叫吉祥，要么叫如意，这两个你选一个当小名。”

“这也太俗了吧！”不用跟刘一商量，我心里已经是一百万个不乐意。记得住院之前，刘一还说，大名估计得和长辈们商量，小名自己起总可以吧？刘一看电视里的小孩子现在都流行起英文名字，什么Angel、Sandy、Dora等等，她竟然还为此特意去查牛津字典，希望名字有个好的寓意。

“贱名好养活，你不懂。以前的名字才叫俗呢，就和骂人一样，都是什么阿猫阿狗，现在好多了。而且你妈说了，起这种名字看上去土，实际上才大气了。你看那《还珠格格》里面，什么紫薇、金锁、小燕子，哪个名字好听？人家这名字赢就赢在朗朗上口。不过这个东西，你随后跟你妈商量吧，我不管，我是要给孩子取大名的。”

“爸，大名还是我来取吧。”

“凭什么？你还能剥夺我这个做爷爷的权利？”父亲近半年来，第一次对我说话产生了怒气。

“那你也不能剥夺我这个父亲的权利啊！”

“你不会等你当爷爷的时候再取名字？”

“废话，我当得上吗？我要当也是当姥爷，没那个资格插手。”

“那我不管你，你当不当爷爷是你自己的事。”

“那不行，我问你，我的名字是你取的还是爷爷取的。”

“当然是我给你取的，那会儿你爷爷。。。算了，不说了。随后再议，你先随便娶个小名填了病例吧，记住，不管大名还是小名，定了就不要乱改，别把孩子搞糊涂了。具体情况，咱们明天有时间了再聊。尿布够不够？你妈下午让我又去买了一大包，都给你裁好形状了。累了就别洗了，用完就扔，不该心疼的东西不要心疼。你妈实在是害怕把你累着了。”

“没事，又不用我洗。”我一个仰卧起坐立起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李阿姨直挺挺的坐着，背对着大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觉得，比如有一天，突然觉得没有我才好呢。”

“咋没有，我经常有这个想法啊，尤其是你高考完补习的那年，还有上大学的那几年，我真恨不得不要你，我觉得养条狗也比你听话。可是，现在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能照顾你妈，你妈看见你就高兴，我心里面也舒服。也不要说养条狗了，养十条狗也不可能做到啊，你说是不是？”

“不知道，也许没我我妈也就不得这个病了。”我不禁想起电影《蝴蝶效应》。

“真的，多余的不要想。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全心全意照顾好小家伙。至于你说的那个心理问题，我觉得就不是问题，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自动就好了。我告你说，真的不要多想，我再怎么骂你，也是为你好，你一定不要怀疑这点。”

挂了电话后，我在地上坐了许久。总觉得父亲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我自己似乎有所领悟，又好像只是一场空。也许，真正的答案，还需要我自己去探索。或许我带着疑问，每天面对着我的研究对象，或许才能找到解题的思路。

我从地上翻起来，拍拍屁股，推开门悄悄的走进去。绕过李阿姨，才看到她竟然倚着墙睡着了，而且还想起了轻微的鼾声。我从婴儿车里抱起了小家伙，她依旧纹丝不动。我心里的火突然就喷涌出来，然后将熟睡的小家伙又放回车里，拍醒了李阿姨。

“嗯？要喝奶？我去冲。”李阿姨根本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就低着头向刘一的床头走去。确实，孩子的奶瓶和奶粉放在那里。

“阿姨，您累的话就出去睡吧，我不困，我在这里多陪陪孩子。”

“哦，好，你也别太辛苦，刚当了爸爸都挺兴奋的，你困了就叫我，我跟你换。”

跟我换？如果刚才我已经睡着，如果刚才走进来的不是我而是个人贩子，我女儿这个时候已经丢了！换？你拿什么跟我换？我连你的命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