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多岳母就带着饭桶来到病房,至于李阿姨,在楼道里睡的正香,楼道里来来往往的家属,刷牙缸和洗脸盆撞的乒乓乱响也无所谓。岳母进来之后,看了一眼小家伙,就走到床边,把刘一摇醒了。
刘一的脸上布满了紧张和不安,“怎么了妈?”
“起来喝汤,喝了再睡。”岳母扭开盖子,一股热气懒洋洋的扭动着腰姿,让我的头也跟着来回摆动。但是很快向后一仰,便再也不想动了,就靠着脖子那点肌肉吊着吧。
“让我再睡会儿,累的不行了!”刘一把嘴撅成了两根香肠,向岳母任性的撒娇。
“喝了汤再睡,一点六顿米汤,一顿也不能少。你不喝孩子就吃不上奶,赶紧!”岳母有些粗暴的拉着刘一的肩膀,用力摇了几下,驱散刘一的睡意。我也赶紧蹲在床尾抽出摇把,将床头立了起来。
兴许是对着天花板的头颅将申请发送给了心脏,似乎有更多的血液在脑子里集中,让我得到一时的元气。“妈,我回去睡会儿。”
“嗯。”岳母对着勺子慢慢吹气,眼里只有刘一。
而我出门后,轻声唤醒了李阿姨,提醒她,她该去吃饭了。
我不敢开车,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倾斜的,立刻打车赶往母亲那里,有些事必须说清楚我才能安心去睡。进门后我无力的倒在了沙发上,母亲立刻批评我:“鞋也不换,衣服也不脱,妈妈收拾家有多辛苦,知不知道?”
父亲也穿着睡衣起来,准备做饭,“一晚上没睡?”
“没有。”我每说一句话,感觉肺就会塌陷一部分。而鼻子吸进来的空气,似乎走不到气管就被我吐了出去。
“给你雇月嫂是干嘛呢,何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该放手就得放手。”
“快别提你雇的那个月嫂了,懒死了,睡的比我还沉,昨晚要不是我看着,孩子被人抱走了都没人知道。早上我走的时候叫她起床,还是无精打采的,一点也没有紧迫感,快辞了吧!”说完这些,我就像完成了临终遗愿一样,身上的骨骼似乎打开了缝隙,整个人在沙发上也增大了两成。
“照儿子的说法,这个月嫂简直不像话啊,你从哪找的人?”父亲切葱花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似乎也开始担忧没有我的病房。“要不上午我过去看看?”
母亲瞥了父亲一眼,“你去干啥?一个大老爷们连孩子都不敢抱,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然后又坐到我身边娓娓道来,“其实我也不认识她,这是妈妈以前的一个朋友,下岗之后开了个家政公司,听说我快当奶奶了,又知道我这个身体帮不上忙,主动提出来给咱介绍个人,给你减轻点负担。都是朋友,抬手不打笑脸人,你好意思拒绝?”
“帮忙,意思是不用花钱吧?”我没好气的看着母亲。
“你看看你这个孩子,这说的叫什么话?人家给你帮忙,介绍放心的人过来还不行?咱肯定还得给人家付钱呢。”
“多钱一个月?”父亲从厨房里传出了声音。
“说的是试用三天,每天一百五。能行的话,一个月给开四千,每个月休息四天。合同在我这儿,我还没签字呢。”
“停!打住!到此为止!这样吧,妈,您把给月嫂那四千块钱给我,我只要一半就行。”
“你懂个啥?这些月嫂都是经过培训的,好像还是要到北京去考证,拿到证以后,才能参与评级,什么五星级、四星级。咱们还是说的有点晚了,这个只是三星级的。要不咱们再等等,我给你雇个五星级的试试?”
“行啦,都一个屌样!”一夜未眠的我情绪出奇的糟糕,“还考证,我咋没听说国家还有月嫂资格考试呢?是不是哪个类似野鸡大学的培训机构专门办这种假证件骗人呢?”
【月嫂资格证实质是指育婴师职业资格证,这是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布的新兴认证,是专门针对早期教育教师进行从业资格的认证。2002年7月开始组织国内婴幼儿卫生保健、营养、教育、心理专家,制定了《育婴员国家职业标准》,编写了《育婴员国家职业资格培训教程》,于2003年2月正式颁布。育婴人员划分为3个等级,即育婴员(国家职业资格五级)、育婴师(国家职业资格四级)、高级育婴师(国家职业资格三级)】
“你懂,你什么也懂?再怎么不行,也比你强吧,久病成医懂不懂?人家好歹是照顾了不少孩子的阿姨,不比你强?再说了,你不用上班了?天天围着炕头转,有什么出息,你再看你爸,从小到大管过你没有?”
“唉,不要连累无辜啊,我可没说话。儿子吃饭不?”父亲手里拿着一包新拆开的挂面,正在掂量下多少合适。
“爸,我不吃了,和我妈把事说定了我就去睡啊,都别叫我啊,让我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这才大学毕业一年,怎么以前那熬夜的劲头就消失无踪了。
“要干嘛?非要把人家撵走呢?可不能这样子,杨正,做人要宽容。人家也是一把年纪了,肯定不能和你这小伙子一样,一晚上不睡哪里能熬得住。等回到家里就不一样了,晚上有什么事,你喊她一嗓子,她什么事都给你操办了,你不就省心了?你上班还有个偷懒的时候,就不容许别人偷懒了?”
“宽容?都是要签协议的,说白了就是经济行为,我付出金钱购买你的劳动。现在我对她工作的能力有质疑,凭什么不能开除她,咱家又不是公家单位,钱都是自己一毛一毛赚的,没必要浪费在她身上。”
“就是啊,儿子说的也对,这个人也姓李,咋,和你沾着点亲戚还是咋的?看你还挺维护她。”父亲系着围裙的样子着实滑稽,因为他的肚子太大,腰间的两根绳子不能在身后打结,只能由着围裙在身前耷拉着。看上去,父亲就像个人形挂钩。
“滚一边去!做饭就做饭,看着点火,别又溢了!”母亲似乎掌握了川剧变脸的绝技,扭过头来对着我又是和颜悦色的。“儿子,做人一定要宽容。你也别老拿钱说事,你挣几个钱?这钱我什么时候让你掏过?这段时间妈妈在家,没事干,就喜欢看看《大宅门》,你看看白家二奶奶,那为人,那处世,多么值得人敬佩!人家二奶奶说了,绝对不要为难下人,白老七后来吃亏就吃亏在凡事都认死理,对待底下人不够宽容。”
“行啦,妈,您扯远了,别拿电视剧来说理,这都不挨着。反正,横竖,这个月嫂,我是不用了,您要是不好意思开,那您留在身边伺候您得了,正好把我爸也解放出去,让他痛快两天吧。”
“你要是这么坚决的话,那我也没必要坚持。本来就是想让你宽松一点,你不领情就算了,我犯不着里外不是人。那你直接和她说,让她走就行了。可问题是,她走了,谁帮你照顾孩子?”
“我丈母娘说了,她看。你们要是放心的话,她想带回老家。”
“那不行!我不放心!什么穷山恶水的破地方,你忘了,当年你在他们家还生过一场大病。孩子还小,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不行,在这里,我有时间了还能过去看两眼。你一下给我送到十万八千里以外,我又没那腾云驾雾的本事,我怎么看孩子?不行,这个坚决不行!她要是愿意,就在这看,我烧香拜佛念她的好。”
“我觉得能行。”父亲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面,碗沿没有一点汤渍。“奶奶是亲的,姥姥就不是亲的了?把孩子交给姥姥我挺放心的,就是不知道孩子姥姥愿意不愿意?会不会太辛苦?”
“她妈愿意,本来我和刘一说的就是由她妈和她照顾,结果你们冷不丁塞进来个月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嫌弃她妈照顾的不好呢。”
“怪不得我那天过去她妈妈的脸色不好看,原来是这个原因。”父亲恍然大悟。
“行啦,她妈的脸色多会儿好看过?结婚还是那样,平时就更不要指望了。”
“妈,您这么说可不对啊,你不是说了要宽容嘛。”看着碗口升起的热气,我的困意翻然加倍,让我觉得身体里的水分都在瞬间被抽干。
“有些人妈妈可以宽容,有些人,我就小心眼了!怎么着?”
“您是我妈,我肯定不能把你怎么着,但是我确实太累了,要不让我爸辛苦一趟,去趟医院,把那个月嫂送走吧。以后,你们要是还想为我们做点什么,麻烦提前说一声,真的,我们不是不领情,只是不希望好心办坏事。”
“随便吧。”母亲端起碗,安静的吃她的面。父亲做的荷包蛋就如同卡在模子里一般,圆圆的像孩子们画笔下的太阳。
“那我现在就去,赶紧打发走,省得时间长,和刘一母女俩套下近乎,又是一堆麻烦事儿。一天一百五是吧?”父亲从脖子上取下围裙,迅速回卧室换了衣服。
“给人家二百,省得说闲话!”母亲话说的急,似乎被烫了舌头。
而我终于放心拔掉了与世界相连的电源线,把自己扔进了关机的黑暗中,就连父亲出门的声响,也没有扑捉到一丝一毫。而且,在我沉睡之时,不用再去劳神如何面对孩子,真是一种久违的幸福!
后来我了解到,和平的很多月嫂,根本没有经过培训,只需缴纳很少的费用,就能拿到一张证书,还经常冠以“国际母婴健康保健协会”这样巨大的头衔,声称证件是国际通用。至于发证的机构,在全国工商企业查询系统中,根本“查无此人”。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小雪一直都是由姑姑她们亲手照顾,至于照顾的效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