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戏,那人把凤英带到自己家。第二天,她才回的家。
没几天,凤英去了城里一家宾馆当服务员。说得好听点是当服务员,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搞卫生下人干的活儿。农村人谁不爱把自己干的工作说的有里有面,不能丢人好像是他们的通病。
有次回来对人说:“我在城里上班,单位不错,还管吃住,想什么时候回来就跟领导说一声,在家待个一两天不在话下。”
这个消息传到了荣玉的耳朵里,他猛然的想起凤英答应帮他找媳妇的事怎么给忘了。回来那天,他见着说:“老嫂子我的事你给忘了?”她便解释:“老弟,你的事我怎么能忘记,我一会儿回家给你写个条,你照着这个去找她就行了。去了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她是我外甥女家她姑姑。跟你年龄相当。说不定你俩还有缘分。”说到缘分,荣玉早就不再相信了。但是,这儿的人一出门就首先想到了缘分。像流行歌里唱得一样,也像是到了自己村里一样。说什么都是缘分啊,这似乎成了流行的话语权。有些人一辈子都在相信自己的人缘是最靠得住的根本,是做人的根本。荣玉有时信有时怀疑,甚至恨这种莫名其妙的缘分怎么会倒霉。
过了正月,他便开始把谈婚姻的事当成一件重要的事去做。
他一个人睡惯了懒觉不如说是待业青年,上午起来都已十点光景。大姐荣华来找他,见他还没起来就在院子里说,荣玉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荣玉说,你有什么话就在窗根儿说吧。荣华把自己前两天给他介绍的对象说给他听。他说,我起来了一定去,你放心,不会给你丢面子的。说完他应承一声,荣华有急事,说完就走了。荣玉起来,去开窗户。见大姐走了,才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他把自己的录音机拿出来放歌听,是今年的流行曲。歌声在院子里飘荡,他去车棚下把那辆沾满尘土的大梁自行车小心翼翼的搬出来。“这可是我当年的坐骑,都成这样了,没人打扫着院子迟早会长草。找个老婆过日子,哪儿那么容易。”一边掸车上的尘土,一边对自己说,“凑合找个女人过吧。”说罢,一看表,时间不早了。迟了中午赶不回来,下午那盘棋还没定输赢呢。他似乎明白,人这辈子跟下棋差不多,自己就是那棋子,不管是“将”还是“帅”或是“卒”都要由自己决定。这回,他不想输。哪怕不赢,也要坚持到最后。“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到现在好歹也不容易。”
荣玉骑着自行车走了十多里路才到她的村上,天近晌午。
她叫敬萍,年龄与他相当。熟人眼里都叫她萍。丈夫死后未曾想过要改嫁;家里一面赡养老公公,年纪大了咳嗽痰多喜欢喝淡盐水;一面供俩孩子上学,女儿刚上初中,儿子上小学四年级。她说:“我在这个家只求过得心里踏实,不图富贵,一辈子富贵到老还不是黄土埋,想想就算了。”有时敬萍会站在镜子跟前看自己,看自己比原来能干。原来是既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现在,是厅堂厨房她不得不下。老公公住西屋,有些时候他一咳嗽,敬萍心里好像有了说话的底气。说,这事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总之,自己不能吃亏。他说:咱不能吃亏,好处都让那些不是人的得了,老天爷不乐意呀。所以绝不能吃亏。你们娘儿三容易吗。还有我这个不死不活的人多事是个累赘。你要往开想,我活着不能叫儿女跟着我活受。你到门外看看人来了没有,这事我都知道。只要他愿意到咱们家,谁来不也一样吗。他又咳嗽几声,像个破旧的农具发出对命运的挣扎。
她承认自己是个只下得了厨房的女人。廋且个高,面目倒像个黑梨。眼大,前额的头发时常散着,像受过刑。自己的男人生前留下些债,有亲朋好友的,有外人的,本家的。共有两万多块钱。如果是自己去挣钱还,那就只有等孩子们长大了替她还。那年要账的来过一个。是个看起来约莫有四五十岁的一个男人。说,我们俩关系算是有十来年了,他的为人我知道。这钱,你们有多少给多少,我不急用。就这样,这个人到现在也没来过。亲戚们比较着急,当时一看是这样,个个说了些直戳心窝子话。后来,这些年,他们不再嚷嚷了。本家的好说话,谁家也有救急用的时候,她也是千方百计的给凑钱。有时想来,这钱就是冤家。
她心里知道今天有人来家里,所以忙里忙外的的没觉得累。姐弟俩似乎不敢去问妈妈为什么这样。只是看着,想替妈妈分担,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女儿张蓝问:
“妈,有什么好事告诉我们吧。是不是咱们家要来什么人啊。”
“是啊是啊,快说吧。”弟弟紧接着问。敬萍看他姐弟俩着急的样子,说:
“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姐姐过来帮忙,弟弟出去玩吧。”
儿子好像失望的样子,闷闷不乐的出去了。
出了院门外,在那正不开心,荣玉忽然远看见前面有个孩子在前面一户家门口,便推着自行车快走了几步。问到:“小孩儿,你村儿有个叫敬萍家住哪?”他张嘴说到:“是我家吧!”荣玉犹豫的问他,“你家里大人叫什么。”他说:“家里我爷爷叫......我姐姐叫......我妈妈叫......我叫......”说完荣玉猜想应该是他们家,错不了。把自行车放在门外锁好。他又说:“你不用锁,我给你看着丢不了。”荣玉看着他对他笑了笑,信步的走进了院子。敬萍正在灶间和面,从窗户看见有人进了院子,才出来看。“你来了,到屋里坐吧。”荣玉见面前削廋女人脸上毫无掩饰的表情。她莞尔的一笑说 :“路远,不好骑车吧。”“还行,我骑着大自行车没事,”过了石头檐儿路还平些。俩人说着话,让进屋里。
荣玉一进屋看到客厅的摆设顿生感到这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虽然不是时尚的家具,但却使人心里觉得温馨中又被这些冷落的感觉。唯有左边的一扇小门上贴着一副青春偶像海报画。这是女儿的房间。她看着荣玉的神色有些窘意,便给他倒了杯水放了点白糖,端到他跟前。
“请坐吧,屋里没什么可摆的,孩子们弄得这些。”
“哦,孩子们都喜欢就让他们玩吧。家里俩孩子?我刚才见院门口有个。”
“啊,那是小子,上小学四年级;闺女大,上初中。”
“听说你家有个老人是你家?.....”
“是,他爷爷,八十了,有时咳嗽。可是一点都不糊涂,你多担待点。听说你原来唱过戏,会木匠活儿,下过矿?”
荣玉本不愿说以前唱戏的事,但她提起来了,也说了一些。说话间,听咳嗽一声,敬萍才想起锅里还蒸着米饭。她便不好意思的说,你先坐会儿我看看米饭好了没。荣玉拿出支烟来点上,静坐着,看老头儿来到院子里是要方便,而步子缓慢。荣玉几步出来,伸手去扶。老头说:“我年轻那会儿,赶牲口一走就是一俩月,没日没夜的赶车,一走就是几十里地,去换粮食。现在动不了了。这会儿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干啥去了。你们都年轻有奔头。年轻好啊!”他好像有话要说,但怕说出来会坏了这事。所以又叹息一声。
中午饭饭已做好,敬萍多炒了一盘鸡蛋。荣玉起身要走,敬萍欲言又止的不好张口说。老头儿说了一句:留下吃饭吧,路远,吃了再走吧。
老人又说,萍,把饭菜端到我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