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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012年,5月2日

2018-06-14发布 3243字

趁着劳动节的假期,姑姑一家带着祖父壶口看瀑布去了,留下二哥和二嫂。我本以为二哥会度过一个艰难的假期,谁知道他直接搬到了二嫂的娘家去住了。无独有偶,在这一天我也迎来了自己的丈母娘。

岳母独自一人坐着大巴车,颠簸了整整半日方到车站。去年市里换了领导班子,新来的领导特别注意城市的形象建设,拆掉了混乱破败的旧车站,在市区的西外环建立新的长途汽车站。而岳母算得上是建成后的新客人。

岳母下车后让我非常吃惊,穿着一身黑色的锦缎,左肩上绣着一朵盛开的芍药,伴有三片碧绿的新叶,看上去颇有点民国风韵。脚下的红布鞋虽没有什么纹路,但是岳母有意踩下了后跟,就像拖鞋那样耷拉着走下了车门。手里拿着一个暗黄色的手包,我认得,是母亲在婚后不久买给刘一的,刘一嫌样式陈旧颜色土气,一直不愿意用。不知何时,已经转手送给了岳母。而这个包,据母亲说也是国外的一个奢侈品牌。

岳母下车后向车腹走去,我和刘一赶紧上前,刘一抱着岳母就不撒手,我则弯腰接过司机递给我的包裹。虽然是两个八十年代特色的红蓝双色编织袋,但巨大的分量让我的手指顿时就没了知觉,低头看一眼,指尖黑紫,指腹惨白。“妈,您这里面装的什么好东西?”

“萝卜,我自己种的,随后给你妈拿过去点,她肯定爱吃。”

当我回到家里打开包裹后,才知道岳母的自信是有根据的。其中一个包裹里,装的满满的四塑料袋干黄菜。干黄菜的原材料就是萝卜,只不过如今大棚里的萝卜都用了化肥,催生出来的萝卜虽然个头魁梧,但是外强中干,掰开后就会看见心里都是干柴一般。而岳母带来的,一看就是嫩的能捏出水的农家肥萝卜制作而成。

以前市集上也有卖的,后来因为原材料便宜,卖不出太大的利润,渐渐的都要从市面上绝迹了。别看便宜,制作起来却十分的费功夫。我小时候曾经见祖母做过,首先要把精挑细选的萝卜拿回来洗净,沥干表皮的水分后,在抿面床上把萝卜擦成丝,接着放到滚水里过一遍,再拿到笼屉上蒸。然后在熟透之后,找一处干净又干燥的场地,放到阳光下暴晒,直到都晒成干丝,方才算成功。而吃的时候,需要再次放到笼屉上蒸湿,之后便可伴着点小磨香油,加点小葱、精盐,自是一道健康的美食。

小时候对这东西,我一贯嗤之以鼻。后来结婚后无意中在朋友家吃了一回,方知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如今看到满满的几大包,心中老大的欢快,差点就要蹦起来了。

“妈,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刘一看到岳母后,似乎肚子也不见了,举手投足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灵活姿态。

“好了,现在我谁也不欠了,等你生了孩子,身边能走开人了,我再回去。”岳母似乎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说着话的功夫,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杨正,给你妈拿一包,给你爷爷拿一包,对,还有你那个姑姑,咱自己留一包吃就行。”

“妈,那可不行,杨正还有个大伯了。你送这家不送那家,明摆着是挑事呢。这样吧,随后我重新匀匀,一家一份,是这个意思吧?”

“我爷爷一个人在家,吃不了多少。咱们自己多留点,他们不够了再给,不要一次给太多。”我接着去翻另一个包,刚拉开拉锁,竟然发现里面放着一盆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植物栽在一个黝黑的陶罐里,这一路上还好没经历太多挤压。“妈,这是个什么花?”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花还是草。我来之前在山上发现的,看见好看我就移了一株。你们这城里人,住楼房,不接地气。屋子里面这氧气不新鲜,时间长了害头疼。给你们种点绿叶,能呼吸点新鲜空气。随后再给我弄点那种长长的塑料槽,我打算在你们的阳台架个豆角,种点西红柿之类的。哎呀,我得休息会儿了,我有点透不上气。”

我还担心是不是天气太热,就要去开空调。谁知被岳母再次叫停。“别开,开那东西干啥。天有四季,冷热交替,锻炼的才是人的阴阳调节能力。用这东西,你们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可不要用!”说着指了指刘一的鼻子,“尤其是你,这生孩子落下的病,除非再生孩子,否则好不了!”

岳母的话咋听起来头头是道,可是我一仔细琢磨,总觉得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是看在她千里迢迢跑来照顾刘一的情分上,我还是装聋作哑的好。至于要在阳台种菜,但愿不要招来虫子就好。

岳母的热情果然只勉强维持了三分钟,便倒在了我们在儿童房临时准备的沙发床上。刘一守在岳母的身旁,直到睡踏实了,方才关了门回到客厅。

“睡了吧?对了,你妈啥会儿走?”

“什么意思,这才刚来就撵人呢?”刘一的脾气现在是越来越大,而且听我的话总喜欢往坏处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身体里激素的新平衡建立的代价,但愿不要让我也内分泌混乱才好。

“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巴不得你妈不走了。唉,我瞧这架势,你弟弟的事办完了?你给你弟上了多少钱的礼?”虽然我是独生子,但是我知道,像刘一这样的亲姐姐,在弟弟的婚礼上,要上“大头礼”。一来是向宾客们表示,我嫁了个好人家,请亲戚朋友们安心;二来也有点哄抬物价的嫌疑,自己上的高了,后面的人自然也不好意思上的太低。总之,最后好处,其实都落在正名的手里。

“什么意思,你要管账呢?”刘一的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瞬间变作了护食的野狼。“咱结婚前可说好了,你妈同意了,咱俩的钱,不管赚多赚少,花多花少,都由我来管,你也是同意的。咋了,这还不到一年,你就反悔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记得咱俩结婚的时候,你弟也上礼了,上了好像是五百。我就想知道,你给他上了多少。反正钱已经给了,我了解一下不过分吧?”确实,因为刘一的身子,我们没能赶回去,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歉意的。

“你觉得给多少合适?”

“我觉得算作两个人,一千。不行再翻一倍,两千,还不够?”但是我看刘一窃喜的眼神,知道我说的还是少了。

“我多给点咋了,你这当姐夫的,小舅子不给你找事,不给你添堵,你就烧高香吧。再说了,将来保不齐你还得用我弟,你多给点不应该?”

我总觉得岳母的到来,刘一像是找到了靠山,说话比昨天还要跋扈。这段日子以来,母亲带着病体,没少帮我们去育婴店里挑选各式各样的用品,而且,靠着我一个人的工资,着实也难以维持家里的开支。尤其每天我累哈哈回到家里,刘一也是只有点外卖的力气。母亲时不时都要从父亲的工资里抠出一些,悄悄塞给刘一,这些我不说,但我都知道。所以,刘一如果太大方,我担心自己的心理受不了。至于我依靠正名,更是天方夜谭。

“你就告我个数,不行?”

“告你就告你,五千,咋了?不行?”

“五千!你真有钱!”我觉得我简直是拿父母的家当去补贴别人的家当,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但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刘一又开始了责问。

“你什么意思?我妈来的第一天,你就问这样的话,你想干什么?再说了,我都挺这么大个肚子了,你妈来照顾过几回?再说了,你妈也说了,我妈要是能来照顾我,给我妈点钱也是应该的。我妈肯定不会要,我就换个形式,给了我弟怎么了?这样你妈心里也踏实了,我弟那里,你还落个好名,咋了不行?还问我数,你好意思吗?”说着又要流泪,自从怀孕到现在,废的纸比吃的米还多。

“既然让你管帐,你有权支配手里的所有钱,我就是问问,别多想。”我听说怀孕的女人如果哭的太多,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个磨人的妖精。而且,刘一的话,咋一听,也没什么破绽,暂且作罢吧。至于母亲为什么不照顾她,她心里自然清楚。

手机震了起来,是父亲。“小刘的妈妈接回来没有?”

“接回来了,爸,正躺着休息呢。”

“晚上我和你妈请人家吃个饭吧,尽一下地主之谊,你问问她妈妈行不行?喜欢吃什么,我提前订。”

我相信刘一那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到了一切,我斜着眼睛看她,她却在默默的摇头。“爸,等她妈睡起来再说吧,不着急。”

挂掉电话后,我带着些许质问的语气打断了刘一擦泪的节奏。“什么意思?我爸请你妈吃饭,你妈还不去?”

“你能不能懂点事?你爸你妈倒是双宿双栖了,我爸我妈这会儿刚两地分居,你不得让他们有个缓冲的时间?”

这话说的我完全不能苟同,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缓冲的。我印象中,母亲生病前,父母两人几乎不曾同时在一张桌子上出现过,除了家里的聚餐。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天天在家照顾刘一,是一件审美疲劳的差事。“那行,你等你妈缓够了,记得通知我。我上班去了。”

出门拿起鞋柜上的皮夹,总觉得这也是刘一用母亲给的补贴给我买的,借花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