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果然只坐着祖父,不见奶奶,我径直坐到了那个空下的座位,祖父看我一眼,问:“感觉老家怎么样?”
“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其实是有变化的,过去模糊的记忆里,老家就是一片黄土,甚至连天也被渲染成了黄色;若是下雨,又变成了一片泥泞,连空气也变得浑浊。而如今,村里的道路全部铺了沥青,但是,却多了起伏少了平坦。
“农村就是种地,能有什么变化。看见大棚了没有,有没有进去转转?”
“没有,爸,都盖着膜呢,不让进。”父亲及时拯救了我,因为我压根没注意到哪里有大棚。
祖父不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在鼻唇沟轻轻压了一下,嗓子里似乎也有些不利索,但是仅仅喝了一口水便又闭目养神了。看来饭菜上桌之前,祖父都不会睁开双眼了。
大伯和大娘时不时拿出手机,向大家展示一下灵凤的照片。小家伙胖乎乎的,十分可爱,但是一颦一笑看上去全是大嫂的影子,几乎没有大哥的存在感。而大伯说起灵凤的成长趣闻,也绝口不提大哥一个字。
刘一和二嫂紧紧挨着,二嫂手里还抱着思涵,思涵不愿意坐进婴儿椅,也不愿意二哥抱。怪不得二嫂的身材已经恢复的和结婚之前几乎无差,唯独两只胳膊看起来还壮硕了一些。
“听说你检查出来也是个女孩?那敢情好啊,我家这个的好多东西你到时候就都用得着,省得买了。”
“行啊,谢谢嫂子!你可都给我收着啊,可不能随便送人。”我本以为刘一会嫌弃是灵凤用过的,没想到她一点也不介意。
“送谁呢?谁都不送。小孩子用的东西,必须得是自己最亲的亲人才能送,外人是不可以送的,怕失了福、招了灾。”姑姑突然说起。
可这样的讲究我并不懂,而且和刘一间隔太远,我更加不好意思询问。
“这多好!你两家离得近近的,有什么互相通个气,交流一下经验啊,还能增进感情。我倒是特别希望把我那个带过来,就像他们三个小时候一样,放到一起。可惜,不行啊,人家不回来啊。你们说,有什么办法。我那个新房子又大,等三个孩子上学了,完全可以都接到我那里去,你们安心上班。反正我很快也就退休了,我给你们看孩子。”大伯一口气说完,连水都不用喝。大娘坐在一旁,还在欣赏手机里的照片。
“哥,你多会儿退休了?”父亲很关心这个问题。
“明年吧,今年后半年把工作逐步就交出去了。明年把手续一办,纯粹在家坐着啊。”
“哥,你这退休就有点早啊,不是说六十才退了?”
“哪顾得了那么多规定了,现在国家发展这么快,年轻人冲劲大,让他们折腾去吧。确实也对啊,厂里那些副厂长,都是四十出头,一晚上不睡觉研究个图纸,监督个工程什么的,人家能行,给我,早就困的不行了。而且咱这点老经验,已经不适合现代的发展了,就不要耽误别人了。算了吧,本来还以为退休了安心在家带孩子呢,结果孩子也不用我带。可美坏了!”大伯脸上的失落,我相信和工作无关。更加寂寞的是他的双手,把玩着筷子尾端的金色扣。
“那你俩去看孩子不行?直接去那给他们俩带带孩子也行啊,他俩也能轻松点。”姑姑说道。
“人家不用我们啊!说是爷爷奶奶带孩子容易把孩子给惯坏了,还是父母亲自己带比较好。”
“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吧,现在就提倡父母亲自照顾孩子。那,他俩不上班?还能顾住照顾孩子?”几乎所有人都诧异不已,但还是母亲的嘴最快。
“杨伟不上了,说是在家准备什么考试呢,打算出国。平时儿媳妇上班,他在家做饭、收拾家、照顾孩子。可是有本事呢,一个大男人,在家做家务,出不了国看看家政公司要不要他,给别人当保姆去吧。越大越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大伯一怒之下,额头上露出了几条皱纹,比斑斓猛虎的气势还强。
“哥,你看你说的,我们女人就活该收拾家?说明人家杨伟顾家,疼媳妇。哪像你们这些人,知不知道拖布怎么用还不一定了。”姑姑打趣着,可惜似乎没人回应。
“顾家是这个顾法儿?狗屁!要是真有本事,雇人不行?雇一个月嫂抱孩子,再雇个保姆做饭收拾家,还不行?还用事事都亲历亲为?我就不相信国家主席还用在家辅导孩子的功课?还是没本事!你就和你家守信一样,我就不相信他在家还给你洗锅呢?”大伯情绪激动处,竟然伸出手指指着姑姑。“就是啊,你家守信呢,咋还没有来,就差他一个了。”
“他临时被科长叫住了,说是有个报表没做完。”姑姑也觉得全家等二哥一个有点不合适,赶紧征求祖父的意见。“爸,要不咱们先吃吧,算了等吧。”
“行啊,你说不等就不等。”祖父依旧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同样安静。
“那就起菜吧。唉,我这个东西,不要说洗锅了,连他的裤衩、袜子,还得小雅给他洗。前段时间小雅坐月子,更好了,成了我给他洗了。唉,有什么办法?唉,杨正,你的是自己洗呢还是让小刘给你洗呢?”
“他?姑姑,你可说岔了,他更简单,一股脑全给你扔进洗衣机里,和他那些衣服、裤子全搅到一堆里去了。”刘一带着嘲笑的意味看着我。
“那怎么行!都是贴身的衣物,还是手洗好。马上你们也有了孩子了,千万不能大人和孩子的洗一处。不行就和我家一样,给孩子买一个专用的小洗衣机,也不贵,网上有才二三百块钱。”
“没事啊,姐,这是条件好了,以前哪还有分开洗衣机这个说法。现在南方还有人在河里洗衣服呢,人家那个就脏?不至于啊!”母亲说起话来,似乎一天比一天有力气。而且之前药物把母亲的脸蛋吹成了气球,如今也恢复了原样,只不过脸蛋还带着点高原红。
“倒也是吧,可能咱山西人就比别人脆弱?我也弄不懂。杨正是学医的,让她给大家解释解释。”姑姑笑着看向我,可把我难为坏了。
幸好这时思涵突然大哭起来,姑姑也顾不得听我的答案。连祖父都突然睁开了眼睛,焦急的看着思涵。思涵并没有泪水,只是张着大嘴哭喊,名曰光打雷不下雨。
“肯定是饿了,爸,你把我包里的奶瓶拿出来吧。”
姑父距离衣架更近,搭把手把一个大皮包递过来。中间过大伯手的时候,大伯也很惊讶。“好家伙,这么大个包!”这包究竟有多大呢?大约长一米,高半米,横在大伯胸前,把他的身躯挡了个严严实实。
刘一从大伯手里接过包,很快就从包里翻出来一个奶瓶。而这个奶瓶出现的时候,全场最惊讶的可能就是我了。这个奶瓶顶上的盖子拔掉之后,并不是露出一个奶嘴,而是露出了一个类似勺子的东西。都说网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神器,今天我才有幸目睹了一件。“嫂子,你拿这个喂呢?那多麻烦啊。”
刘一把奶瓶递给二嫂,二嫂把思涵立起来靠在自己的左手臂弯,右手稍微倾斜一些,一些乳白色的奶水就流了出来,然后慢慢递到思涵的嘴边,小家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就像是试试温度,然后才喝下了这一口。看到思涵喝下,二嫂重复了一下刚才的动作,准备喂第二勺。嘴里无奈的叹息,“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会儿吃我的奶没事,后来开始喝奶粉了,总是呛嗓子。没办法,就用勺子喂,没事。后来,这不是你哥从网上买了这么个东西,天天喂奶就能累死。”
“这倒要把人累死了,那喂这一瓶得多长时间?”父亲同样很好奇。
“呀,她喝不了这么多,估计也就喝二十勺左右,估计得四十分钟。”二嫂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孩子,万一一个不慎,奶水流进孩子的鼻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哇呀!这喂两次奶的时间都赶上踢一场球赛了,你们这个生下来就是贵族啊!意思是你现在已经断奶了?太早啊!守信他们兄弟几个,哪个不是吃奶吃到一岁半、两岁。”母亲的插嘴让我和父亲都有些不悦。
“没办法啊,舅妈,我的奶水质量不行。而且医生也说了,母乳就是前半年最有营养,之后还是奶粉的成分好。”
“我不相信你说的,要是刘一生了孩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让孩子吃够一年,不然多可怜啊!”
这时,二哥随着上菜的服务员一起走了进来,赶紧双掌并十,十分歉意的说:“对不起大家,来晚了。”
“唉,守信,不要光耍嘴,大家等了你这么久,要不今天这顿饭,你请客吧?”大伯笑嘻嘻的说着,可我听不出这话究竟有多少是玩笑。
二哥愣了一下,然后也笑着说,“行啊!”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祖父却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葱拌豆腐,说了一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