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单位闲来无事,我突然想去父亲的办公室坐坐,解释一些不知道有没有必要的东西。我知道父亲为了照顾另外两位副经理,选择在假期的中间值班,好让别人能够连贯休息。“爸,忙不忙,我上去你那坐会儿吧?”
“十五分钟以后,我正在开一个网络会议。一会儿你上来,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我几乎是踩着秒针踏进了父亲的办公室,而其他留守的值班人员,不清楚父亲的会议进程,更是鲜有靠近。
“有什么事,赶紧说。”
“爸,我是给你解释一下,关于小刘她妈妈。”这些日子以来,似乎之前横亘在我和父亲之间的那道鸿沟,被别处的泥土充填了不少,这个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到底是成就了木桶理论,还是验证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拭目以待。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没必要!我还不知道村里那些人,要么就是嫌我没有亲自去接,要么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跟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儿子,毕竟咱们两个家庭是有差距的,这个差距可不是金钱和时间能抹平的。比如说,现在什么人最可怕,不是什么官二代、富二代,而是拆二代!听说过吧?”
“多少知道点。”山西的高速公路从最初的"人字骨架、九横九环"修改为"两纵十一横十二环"时,其中有一环就要从和平市的南郊经过。当时南郊村的村民,仿佛个个都中了五百万一样开心。而且开心之余还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一个个又忙着起二楼,二楼忙着起三楼。要不是技术有限,恨不得家家户户都盖成摩天大楼。而和平最先富起来的人,就是这些人。也正是这些人,结婚的车队,居然用的是宾利。
“咱不是嫌贫爱富,如果有一天刘一她们家也拆迁了,我就敢说这话,拿再多的钱,也不是豪门,顶多算是个土财主、暴发户。当然,小刘还是不错的,知道把大学读完,我主要是怕她那个弟弟闯祸。人穷点,闯小祸,有了钱,就开始闯大祸了。到时候,我怕你兜不住。”
“爸,我倒不是要说这个,而是。”
父亲右手臂用力向前一抖,手表在惯性的帮助下,恰好滑到父亲的手腕处。父亲看了一眼,赶紧起身。“随后再说,我赶紧去个厕所,一会儿还要开会。你记得把人家妈妈照顾好,不能怠慢了客人。”
而我回到楼下的办公室没多久,就收到了二哥的信息,邀请我晚上坐坐。正好现在刘一身边有人了,我也算解放了。
入夏以来,即使有些人吃过晚饭,太阳也未必沉落地平线。我和二哥,一人拿着一瓶啤酒,在一家街边的烧烤摊,时不时有尾气熏腾。而桌上的羊肉,据说都是今天现宰的,二哥竟然还点了羊蛋和羊鞭。我连靠着这稀罕物的羊肉都不敢拿去吃。
“吃呗!你一个学医的还怕这个?”二哥拿起其中一串,吃的津津有味,是不是还嘬一口拇指上的油星。
“哥,谁告诉你学医口味就重了,我又不是在广东学的。今天咋想起来叫我出来吃饭了?你不用下班早点回去看孩子?”
“不用,有你嫂子,还有她爸她妈,哪还用得着我。本来今天是和几个同事出来的,结果有两个临时有事,改了时间了。我反正出来了,就不想着急回去,赶紧给你打电话。”听二哥的口气,我倒成了备胎。
“你多幸福,连我爸都说,你家小雪出生就是六个人伺候。我们这个,到时候勉强凑三个吧。咋样儿,哥,听说你在单位混的挺好的。”
“就那样吧,跟了个傻逼科长,连个OFFICE也不会用,傻逼。我听我妈说,你丈母娘也来了。其实像你这样就好,丈母娘到你家,你还觉得是自己家。你要是去了丈母娘家,你自己成了客人,浑身不自在。”话没说完,二哥手机在口袋里不安分的震了一下。“喂,哥。。。。。。好的,哥。。。。。。行了,哥。。。。。。那就这样,哥。”
“谁呀?哥。”
“我那个傻逼科长,叫我明天替他开早会。唉,三儿,还是学校好啊!现在社会上这些人,尤其是在机关里,都在后面憋着劲想给你一刀子。总觉得你下去了,他就有机会上去了。表面上都跟你客客气气的,扭过脸就骂你。”二哥一边说,一边两只手灵活的摆弄他的手机,而且,二哥用的还是Iphone4.
“那你读个在职研究生呗,和大哥一样,将来有机会也出国。”我觉得他那串羊鞭都快凉透了,往他眼前递了一下。
谁知二哥头也不抬,眉头似紧非紧,表情似笑非笑,好像被尖锐的铁签吓了一跳,也没看清我给他的是什么,“你吃,赶紧吃,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这有个事,你说你的。”
“我是说,你有机会再看看书,深造一下。你爸在上面肯定支持你。”
“算了吧,没那个脑子。你要是让我打游戏,通宵我也不困。要是让我看书,不用十分钟就睡着了。前两天你嫂子给小雪讲睡前故事,孩子没睡着我先睡着了。不行,天生吃不了这碗饭。”二哥不再敲击屏幕,而是拇指不断在屏幕上下滑动。
“哥,苹果好用吗?一个高端机硬生生让中国人炒成大众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中国人多有钱呢。”
“这东西,用习惯了就好,其实就是操作系统的区别。等你适应了安卓,让你用塞班你还觉得别扭。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太贵,用银行卡做个分期,每个月还几百块钱,等你钱还完了,就又该换手机了。电子产品就是这,玩的就是新鲜。”二哥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肉串,“老板!给我拿进去在火上焙焙!”
“你们这搞金融的消费意识还是比较靠前的,我不行,学医学的人都变保守了。我不想借别人的,包括银行的,不然心里总惦记着,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但是我也不借钱给别人花,毕竟那是我辛苦攒下的。我没必要用自己的血汗去满足别人的虚荣。当然了,除非就是关系很好的,借个一两千,说白了,不还也无所谓。”我拿起安静许久的酒瓶,和二哥碰了一下,二哥这才把手机收回口袋,也拿起来仰脖子痛饮了一口。
“你还真像了你爸了,但是还是有点不一样。你爸是太大方,外面不少人都跟你爸借钱了,有些帐都快烂了,你爸也不好意思追着别人屁股要。”
“这我不知道,你咋知道的?”
“我妈说的,有个人好像是咱家的什么亲戚,前几天还来我家,让我妈去找你爸说说,说是答应的日子到了,能不能再缓缓。这还是有良心的,有的人,你还得上他家的门。现在这社会,也不知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欠债的成了黄世仁,要债的成了杨白劳。银行也一样,贷款的成了大爷,我们这些放贷的都成了孙子。真他妈的!”这次轮到二哥拿起酒瓶碰了一下我桌上的瓶子,一口气喝掉了半瓶。
等肉再次端上来的时候,我俩似乎也没什么胃口了。“哥,你还要不要生老二了?”
“不知道,到时候看吧,近一两年是不要了。你嫂子生孩子的时候说打死也不生了,我瞧最近说起这个话题,口风有点松。怕是还想要了。”
“真有意思,女人就这么不怕疼?”要知道现在有些地方已经设置了分娩体验机,别说十级痛楚,好多男人试到六级的时候已经满脖子汗流在地上打滚了。
“唉,都是为了孩子。”
“哥,如果没有孩子,你说两口子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最起码经济上应该更充裕点吧?”
“那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告别二哥后我匆匆回到家里,刚打开楼下的大门,就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阵戏剧的唱腔,也不知道谁家的电视把声音调的这么大,已经有些扰民了。而来到家门口的拿出钥匙的一刹,赫然发现声音是从门后传来的,不禁有些傻眼。
打开门,却见门口放着三个洗脸盆,里面盛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土,里面还能看到一些塑料碎片,白的、红的、蓝的、紫的,尖的、钝的、长的、短的、扁的、圆的,什么样儿的都有。而且,我似乎还闻到了淡淡的猫尿味。“妈,这是哪弄来的?”
岳母原本双手正和着节拍,被我打断后,倒也不生气,“从公园里挖的。你们这里的土不好,都是些渣土,没营养,也锁不住水。下次我回家,从后山给你们挖点土过来。那都是常年累月松树底下攒下的土,有油性,而且营养高。”
我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刘一正坐在马桶上看着手机。“呀!你咋不敲门呢?”
“咋了,有啥我没见过?”
“不是,现在我妈在呢,你注意点。这要是我妈在厕所,你也这么推门进来合适吗?”
“你是不是傻,我在家看不见你妈,开门不会提前问啊?”这时客厅又传来岳母尖锐的唱腔,我不由自主的就抬起双手堵住耳朵。“你妈这是报了什么兴趣班了?打算走老年曲艺路线啊?”
“杨正,你说话注意点。我妈在家陪了我一天了,担心打扰别人一直没敢唱。这不是八点多了,估计别人家也正看电视剧呢,她就唱那么几句。到了九点也就睡了,你忍忍得了。”
我洗了手,钻进厨房,发现案台已经收拾干净,连煤气灶也用洗洁精仔细清理了一遍。单单晾着一碗米汤,正好能够解除烧烤的油腻。但除了这一碗米汤,我再也找不到别的吃的,不禁又钻进卫生间,再次把刘一吓了一跳。“你们晚上吃的什么菜?”
“没菜,米汤就着馍馍,我知道你不爱吃馍馍,没给你留。我们在家的时候,晚上就不做菜,中午剩下啥就点啥。你凑合吧。”刘一专注的盯着那几寸大小的屏幕,和眼睛的距离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
“你到底是拉屎还是玩手机,要玩手机不能出去玩?这里空气味道好是吧?”
“你管我?我这叫放松,孕妇最容易便秘了你懂不懂,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