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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迁至香港

2018-06-07发布 3071字

“阿姨!起来吃饭了!”

早上八点半,碧城在轻轻地敲着女仆的房门。

阿姨最近越来越健忘了,经常会忘了自己多大年龄,忘了吃饭,现在还经常会忘了起床。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阿姨!起床啦!”碧城再次敲了敲门,同时稍微抬高了一些声调。

仍然没有动静。

毫无回应地寂静让碧城莫名地恐慌,她隐隐预感到阿姨可能出事了。

“小姐,会不会出什么事?要不要找个开锁匠来把门打开?”厨房管事的王伯在一边给碧城出主意。

“来不及了!王伯,快!把门撞开!”碧城吩咐道。

“是!小姐往后一点!”

待碧城往后站了站,王伯抬起脚来用力踹到门上,但是,门太结实了,一脚下去纹丝不动。

“王伯,来,给你斧头!”厨房里的一位小厮将砍柴用的斧头拎了过来。

随着咔嚓咔嚓几声巨响,门被劈开了。

顺着被劈开的门洞往里看去,只见阿姨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阿姨!”碧城扑过去,用力地摇晃,但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阿姨却浑身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心中唯一的亲人也走了,泪水控制不住地咕噜咕噜往外滚,这时间再无任何牵挂了,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先走了,无儿无女的阿姨无人料理后事。

碧城为阿姨操持了后事后,这座城,碧城无心再停留了。

此时恰逢全球经济危机,美国为拜托困境实施白银政策,导致中国白银大量外流,最终酿成了中国的金融风暴,上海大量的钱庄和银行倒闭歇业,日本帝国主义加强了对我国尤其是华北地区的侵略。

国内,蒋介石仍然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国共两党战火不断。经济萧条,生灵涂炭。

目睹着这一切,碧城再次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她托人在山光道十二号购买了一所三层的小洋房,在里面过与世无争的清净生活。

一日,碧城正在看经书,突然发现书上有一只白蚁。

明明刚刚找人清扫过屋子,房间里也没有花花草草,怎么会有白蚁呢?她轻轻找来一张白纸,与书相接,等白蚁爬到白纸上时,碧城再将白纸放到院子里,然后回来继续读书。

但很快,她发现书上又有好几只白蚁在爬行。

碧城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在屋顶上发现了根源。原来,这些白蚁是从房梁上掉下来的,而房梁早已被白蚁咬得千仓百孔。

家里的新仆人买来农药准备喷洒,却被碧城拦住了:“我日日研读经书,倡导护生戒杀,怎么能对动物痛下杀手呢?快去把药倒了吧!”

仆人见碧城阻止,便提议说:“如果小姐不忍心杀害它们,那它们还会继续在此啃噬,一旦房梁被白蚁啃噬完,迟早会坠落下来,到时候恐怕受伤的就不是白蚁而是我们了!”

碧城斟酌了一番,换房梁还是会伤到白蚁,所以,最终她没有换梁,而是选择了换房。

随后,碧城将房子低价转让给了房产处,然后在不远处的跑马道的菩提场大殿。

“这么好的房子真的可惜了!”临搬家那天,仆人看着房子感慨道。

“是可惜了!如果不是因为手里的钱还有更大的用场,我又怎么会舍得将房子转让呢?哎!”碧城摇摇头一声叹息。

她说的可惜,是知道卖掉房子后早晚会有新主人前来除掉那些白蚁的,但,这不是她能左右的,她明明知道却无可奈何,这便是她口中可惜的含义。

这一次,她选择去了香港,远离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隐居在东方之珠跑马地的菩提场大殿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清净生活。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的祭日了。

想起儿时母亲对自己的呵护,想起父亲亡故后母亲一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想起母亲在梦中对自己的谆谆教导,碧城越发得想念。

之前在欧美时无法回来祭扫孤坟,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回上海去为母亲扫墓。

母亲的孤坟前长满了杂草,碧城一一将草拔除,坟墓前没有鲜花,无人打扫,这证明,这么多年,二姐吕美荪从没来过,今年也没有。

她能去日本给天皇作诗,却不能来为母亲扫墓,碧城能够原谅所有人,唯独不能原谅她。

从母亲的墓园出来,碧城转道去了苏州,自己闭关三年,不曾跟费树蔚联系过,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十年前,自己再度出国时与沈月华一起去苏州时费树蔚盛情款待时的场景,而今历历在目。

她回来了,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就是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搬了家,走到半路时,碧城向路人打听费树蔚所居何处时,路人无比惊愕地告诉她:“费先生早在去年就已经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去世了……”碧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比路人更惊愕。

父亲走了,母亲走了,感情好的姐妹也走了,袁克文走了,就连照顾自己数十年的阿姨也走了,如今,连最好的朋友也走了。

这世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不落寞。

故人既已离世,那这座城便再也无可留恋之处,碧城找到费树蔚的坟墓顺便去给他扫了墓,随后便踏上了回香港的车。

一路上,碧城看着窗外的美景回想起昔日与费树蔚的点点滴滴,忍不住一片凄然。途中,她挥泪写就一阙《惜秋华》,以此来为友人送别。

十载重来,黯前游如梦,恍然辽鹤。凄入夕阳,依稀那时池阁。人间换劫秋风,催苹谱金荃零落。忆分题步韵,惊才犹昨。

横还锦书绝,袅山阳怨笛,旧情能说。甚驿使,传雁讯、蓦逢南陌。长思挂剑延陵,倘素心、逝川容托。凝默。啸寒岩,万楸苍飒。

阿姨与费树蔚的离开让碧城情绪低落,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此后,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先是当年出资捐助办学的卢木斋老先生的女儿卢云青病逝,紧接着,与自己志同道合坚持护生戒杀的朋友---美国《蔬食月刊》主笔奥尔波特夫人去世,随后,曾经资助二十磅金出护生之书的英国友人福华德氏传来死讯。

看着朋友一个个地离开,可想而知碧城内心深处有多悲凉。

这一次回国,碧城无心重温旧地,也无心游览美景,而是去了南京“金陵刻经处”和北京光寿寺、万寿寺等处查阅了一些经卷,便于第二年年初匆匆离去,重返香港。

目睹着友人一个一个离开,碧城内心开始恐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她想在有生之年再多做一些事。

于是,很久不曾提笔写诗的她开始整理诗词。

1937年3月,碧城的《晓珠词》三卷本刊成。在前两卷的基础上,添加了近年来所做新诗词数十首。

到夏季,碧城两日内竟创作六十余阙新词,迅速完成了《晓珠词》四卷。

从此,碧城就此搁笔。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拾起笔来,又突然搁置,但只有她明白,她怕时日不多,以后再也没机会创作了。

趁着还健康,趁着还活着,多为后人留下一点有用的东西吧!

1937年,日本制造了七七卢沟桥事变,侵占平静后,企图占领上海,进而进攻南京。

8月13日,日军对上海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淞沪抗战爆发,战事一直持续了三个月。

“小姐,吃点东西吧!你都一上午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胃怎么受得了?”仆人将饭端到碧城面前催促道。

碧城抬起头来细细的看着她,这说话的语气,这场合,与阿姨在世时何其相似啊!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念旧,每天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已经去世的那些亲友。

“哎!听说上海那边打得如火如荼,你叫我怎么吃得下啊?”碧城叹了口气说。

“可是,就算你不吃不喝也无济于事啊!”仆人再三劝解。

“小姐!上海那边来信了!”正说着,管家高高举着一封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快!给我看看!”碧城迅速起身迎上去,接过信便迫不及待地直接撕开。

先看落款,是龙榆生写来的。碧城当下悬着的一颗心便轻轻落下了。

龙榆生是江西万载人,是20世纪最负盛名的词学大师之一,先后在暨南大学,广州中山大学,南京中央大学以及上海音乐学院等校任教授。

淞沪抗战爆发时,龙榆生就在在沪西极司菲而路康家桥二十一坊。

虽然她身在香港,但友人越来越少的她此时最担心的便是朋友的安危,她不希望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再有个什么闪失。便再三去信询问。

信写得十分简单,就是给碧城报个平安。

这边龙榆生幸免于难,那边徐蔚如却撒手人寰。

“他是累死的!”龙榆生给碧城写信说,“徐蔚如见难民无家可归,便与天津佛教居士设立妇孺临时救济院,收留无家可归的难民,但人太多了,顾不过来啊!”

又一个朋友先她而去,此时的碧城已经没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