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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重归故国

2018-06-07发布 3680字

阔别已久的大上海繁华一如从前,舞厅内灯光旋转音乐舒缓,但,此时的碧城却已不似当年。

她对于年轻时曾经钟爱的那份喧闹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与其把大好的时光都消磨在舞池内,不如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回到上海后,碧城闭门谢客,潜心翻译佛经。

对于她来说,译经的过程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一个领悟的过程,一个接受佛祖膜顶温暖的过程。

她是在付出,也是在获得。

从最初的心浮气躁,到而今的静谧归心,这一切都是佛法的功劳。

三年间,碧城在通透研读经书的基础上,记上自身对于佛教教义的领悟用心完成了《法华经》《阿弥陀经》等译著,每一个字里都涌动着她的无比虔诚。

听闻好友徐蔚如于蒋维乔等人创立了“北京刻经处”,专事校刻佛经,碧城专程从上海赶往天津拜访徐蔚如。

碧城与徐蔚如是老相识了,早在二十年前,徐蔚如在财政部任职时,碧城当时还是袁世凯的秘书,同在一个官场,免不了要经常碰面,由于二人钟爱文字,因此结识。

后来,到宁波四明山观崇寺的谛闲法师北上讲经时,二人更是一同受教,一同皈依谛闲法师。

所谓的志同道合,应该就是这样吧!共同的爱好,共同的信仰,共同的目标,我们之间交谈,不用极力动员,无需费劲口舌,因为你想做的,我正在做。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早已染白了如墨的青丝,吹皱了清秀的面庞,也加固了二人的友谊,两人共同探讨唯识、法相、因明、中道等话题,分享各自所得,互通有无,受益匪浅。

在佛光的普照之下,碧城的一颗护生之心越来越强大,但与此同时,身体却渐渐地羸弱。

回到上海后,碧城的胃病越发地严重,经常吃了东西都会吐出来,根本无法消化,此后,她又做了一个梦,再一次梦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小黑屋子里,怎么都出不来。

她预感自己可能很快便要归西,而且日子极有可能是梦中所示的6月21日。便迅速给徐蔚如寄去五千元,委托他在那一日为自己延僧,并未布施。

但后来听说北平有僧伽医院将要开建,碧城认为将钱花在自己身后事上海不如花在有意义的事上。

于是,便临时更改了注意,迅速写信给徐蔚如,告诉她自己的后事不必操持了,委托他将钱捐赠给医院建设。

或许,正是这一功德,让碧城的病又有了好转。

1935年9月末,多日不曾看到女仆给她送来报纸的碧城觉得很奇怪,以前每日女仆都会将当日的报纸送到她的书房,为什么一连三天了都没有看到报纸?

她虽然闭门修佛,但却不是彻底与外界隔绝,报纸是她每日必读的。

当阿姨将一碗粥端到她面前时,碧城忍不住问:“阿姨,怎么这几日没有看到报纸呢?”

女仆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你瞧我这记性,越来越不济了,恐怕是把报纸当成垃圾给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了!哎,明天我一定好好记着给你送过来!”

“没关系,我再去买一份就是了!”碧城并未多想,随手拿起外套便准备往外走。

女仆赶紧将她拦住:“不就是一份报纸吗?不用那么着急,等明天来了新的我再给你送过来就是了!还是别出去了!”

碧城见女仆阻拦,便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说了声:“也行!”便放下外套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中午,厨房送来了饭菜,碧城见是厨房的人来送饭,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姨呢?”

以往都是厨房做好饭菜后,阿姨亲自端到餐厅的,后来她开修佛译著,为节省时间,便干脆让阿姨将饭菜直接断到她的房间。

厨房里的管事木然地摇了摇头。

碧城端着饭菜送到阿姨的房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将饭菜轻轻放到桌子上,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在旁边的一个木箱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打报纸。

这些报纸看起来崭新崭新的,不像是旧的,碧城忍不住拿起一份看了一眼,可是刚一翻开,就发现二姐吕美荪的照片赫然印在上面。

她身着一件浅紫色的日式和服,笑得春光灿烂。

怎么会穿日装?碧城眉头微微一蹙仔细看了一下文字,看完后才知道,原来,吕美荪去了日本,报纸中说,她不仅拜访了日本外务省文化事业部长,日本诗词社团以及社会名流,还与日本文化界惊醒了广泛的接触与交流。

日本人对中国烧杀掠夺,自己的亲姐姐却跑到日本穿着日本和服笑得花枝乱颤,这让碧城大为气恼。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吕美荪居然受到邀请参加菊花会。

菊花会是以皇帝皇后的名义邀请皇族勋贵,政府大臣,外国大使参加,而吕美荪居然也在受邀之列。

这让碧城倍感耻辱!

怪不得阿姨不给她看报纸,原因在这儿。阿姨知道她对日本人的痛恨程度,所以才会故意藏起报纸,怕的就是她看到后会生气。

曾经日本一位年轻的导游给自己一张名片她随手就扔到了水中,晚上便做了一个被母亲呵斥全家人冷眼相对的噩梦,想不到二姐居然如此招摇地参加日本的菊花会!

“小姐……”碧城握着报纸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阿姨的呼喊声。

“阿姨!”碧城迅速将手中的那份报纸揣进怀里,假装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转过身来,“我把饭给你送来了,趁热吃吧!”

“好。”阿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碧城身边的那个大木箱子上,见报纸还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儿,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房间,碧城对吕美荪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原本,修了佛的她打算跟她重修于好,并劝她加入到食素戒杀的队伍中来,毕竟她本人也是很有影响力的,如果她能帮助自己一起号召国人少杀生,那也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

但,现在看来,她想多了。

虽然碧城这一次回来并未大张旗鼓,但,依然有人知道了她回国的消息。

一天夜里,碧城刚刚做完一天的功课,正准备沐浴休息,这时,女仆前来告诉她:“小姐,外面有人求见!”

“咱们回来也不曾让谁知道,是谁消息这么灵通?”碧城缓缓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他们说,是您的亲友。来的可不止一两个人呢!小姐,见还是不见?”女仆说。

“既是亲友,还是见一见吧!”碧城说。

半晌,女仆便带着三五位客人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是一阵寒暄客套,热情如火地拉着碧城的手问长问短,碧城将她们引到大厅后落座,亲自为她们斟茶。

“不知几位亲人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碧城缓缓落座后,微笑着说出了心事。出国之前就不曾来往,怎么突然就深夜造访?这的确让人生疑。

她的个性耿直,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年轻时喜好特别分明,喜欢的人便天天腻在一起,不喜欢的则一秒钟都不想搭理。

而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就是后者。

碧城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几位女儿被族人欺凌刁难走投无路时,她们没有露面。母亲和四妹遭人绑架时,她们也没有露面。

现在,她终于走出了困境,她们却主动上门认亲了。

这算的哪门子亲戚?

如果是以前,碧城定不会让她们进门,但如今皈依佛门,她早已看淡了一切。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跟美荪之间的那点儿事!”

“总归是亲姐妹,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下了!”

一位远房的亲戚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是啊!以前你年轻气盛,我们怕惹你不高兴也不敢相劝,如今听闻你已经皈依了佛门,而且在国外还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动物四处奔走呼吁,可见你的心是何等的宽广,想必,也不会再跟自己的亲姐妹斤斤计较了,你说是吗?”

另外一位年纪颇长一些的亲戚说。

“我与她已经绝交了二十多年。”碧城舒缓,面色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波澜。

“你看,都二十多年了,我们早就该来的!”

“不,你们不该来的!我与她之间的恩怨这辈子算不完,所以,不到黄泉不复相见!几位还是请回吧!”

说完,碧城便起身缓缓地走到北面墙壁上的佛像前,微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几个人见碧城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便纷纷起身告辞。

送走客人后,女仆走过来叹了口气说:“小姐,我觉得她们说得不无道理,毕竟是亲姐妹,能和好还是和好!”

碧城缓缓地睁开眼睛说:“阿姨,你是不是也被她们洗了脑?”

女仆一脸担忧地说: “怎么会呢?其实,上次看到你在住宿登记表里填写父母、夫妻和兄弟姐妹一栏里都是写的无,我这心里啊,就不是个滋味儿!你说你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多不容易啊!要是多个姐妹帮衬着,会不会好很多呢?”

碧城轻轻握住女仆的手,语气与目光一样的温柔:“阿姨,不是还有你吗?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了,其实在心里,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女仆无奈地摇摇头,眼里写满了不舍说:“哎,我这一把年纪说走就走了,我走了,你不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吗?”

“别瞎说!不会的!咱们的屋子里有佛光护着,阿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碧城心里清楚,阿姨的身体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的眼睛开始昏花,这几日经常会把盐当成白糖大把地往锅里放。腿也开始变得不利索,走起路来半天挪不动一步,所以,碧城早就聘请了厨师和清理卫生的人,女仆只负责开个门接个电话。

她不能让她彻底闲下来,那样她会感觉自己在吃闲饭,心里会不好受。

阿姨知道她的秉性,见她依然没有放下,便也不再多言,轻轻地关上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目送着阿姨的背影,碧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跟二姐之间的恩怨并不仅仅是因为英敛之一人。

如果单单是这事,一如不惑之年的她早就释然了。

更让她生气的是后面的事,姐姐吕慧如去世后,家族起争遗稿和财产的风波时,她不仅脸上没有半点痛苦,依然可以跟那些争夺遗产者谈笑风生。

她对家人是没有感情的,不仅横刀夺走了自己的灵魂知己,在大姐尸骨未寒时还与那些争夺遗产者谈笑自如。

如果说这些都是小事,可以不计较,那么,她前阵子跑去日本与日本人一唱一和,还未日本天皇作诗一事就不能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