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舍的房顶上压得石棉瓦渐渐地脱离出棉纱来,檐下面的鸟窝里飞出一只半大的小麻雀;鸟窝外的粪便滴窗户台边,老郭的一只旧皮鞋上像是涂了一层鞋油,被风蚀干硬邦邦的。荣玉走过看见捡起来,说,“过了年还能穿吗。我在这干了五年连双皮鞋也没买过,甚至见别人穿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就根本没穿过,不用说穿皮鞋什么感觉了。”他从地上拾起一块沾满油渍的烂布把自己的鞋擦了擦。
“全廷,老全?”
他想,“既然全廷没走,那肯定是没什么事,如果他真的走了我跟他一起走。”
但到第二天,听说有人走了,因为把有人在“五花妹”的澡堂里撒尿了,还夜里偷看她和一个男人在澡堂的一间小屋里发出硬物的碰撞声,这屋子不细看是看不见得。有人说,该走。有人说,那女的发骚,从城里跑到这儿还继续开澡堂是因为有个人叫她舍不得。好多人猜也没猜出来是谁。五号工舍的人说,这他娘的的还用猜!一时间没人说话了。下午矿主找人来修房顶,说:“谁不回去过年就把它修好点儿,反正过年来也有新来的,能将就得住就行,这又不是招待所?”
腊月廿四荣玉工舍里有一个肥乡县的老乡家里死了人,工友劝他说,死的又不是你老婆你操那闲心,都离婚了她不是又找个卖猪肉的的吗,她男人呢?这老乡表情淡定的说:“她男人卖病死猪肉抓去判刑了。可这事怎么说都是孩子他妈,孩子要是知道了我怎么跟孩子解释,算了!都过去了,过几天我回去一趟,把孩子带去看一眼,等我死了也算没有做过对不住孩子的事。工友听了怨言和同情,搅和成莫名的无奈。荣玉站起来说:“我身上的钱不多你拿去用吧,先把后事办了给孩子一个交代吧。”几个人纷纷的把自己平时花的零花钱拿出来放到老乡的手里。荣玉忽然感觉到自己在这儿有些力不从心,像是一下子老了。
除夕晚上大伙在一块儿吃了顿饺子,喝到春晚结束。
正月间,全廷请了病假走了。
荣玉接到电话,海花说已经等不及了,尽快回去办离婚手续,否则起诉他。这个消息像催命符一样催着他。他去找老郭,屋里没人,仅有一张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朝屋里四面看了看说:“老郭回家了?还是不干了。去小姨子那?不像是,回家?他一个屋的有知道的,问问再说。如果他真的走了不再回来了,我想他真不够朋友,若是家里有事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荣玉从屋里找不出任何的走的迹象,便在工舍门外等着下班的矿友。
挟暮至时,荣玉不见有人从矿口出来,他觉得老郭肯定有事了。他着急的跑去找矿主,谁知那倒霉的木楼梯板离办公室不到两米远差点儿踩掉下。荣玉敲门进去,见桌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体态丰腴,浓妆艳抹,穿着件皮短裙的女人;他进来似乎把这女的惊吓了,两眼盯着他看。
“老板,郭生怎么......他把铺盖拾掇得干干净净,他是不是?......”
“嗯,我知道,他请假了,病了。我这儿不养生病的矿工,同样的道理,我生病了或者说你是老板你的矿工带病干活出了事谁担得起。他说有病回家去看,就特批准了。你生病我也批准。在哪挣钱谁愿意花钱看病呢。你想想。”
荣玉听着也不是没有道理,站那不说话。这个回答好像让这个面前的看着既让他恶心又想弄她女得逞似的,用整个的身体向他作出一副高姿态的模样。荣玉没问他别的,转身出去要走。
老板说:
“把你班上好,发工资了想回去我准你一个礼拜的假。”
走到楼梯口,下楼梯时他用脚轻踩了一下,不掉下,又用力使劲儿跺了一脚,那块木板像是从房顶上掉下去的,落到地上无声。这有声的希望突然变得无声无息,和那催命符一样,无声的来让你不知所措。下了楼梯,他沉默的像一只虫子在地上看不见地面的界限。
他们回到工舍洗完澡便叫了别的工友来打扑克,叫他,“荣玉,来打会儿牌,想媳妇呢。”说罢,几个人进了屋围在一张小木圆桌边,桌腿是荣玉给修好的,做了个和原来一样的木腿,这手艺他没丢掉。但看见他们打牌,想,“在这儿够自在的,什么也不想。”玩到很晚几个才回屋睡。荣玉躺在床上点上烟抽着。抽完一支扔到地上,又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点上。他怎么想也睡不着,海花这回是真的要离婚了。“离?离了省心,谁离了谁还活不了似得。”他说完,笑自己有点像个娘们儿。
大伙呼呼地睡着,并且,把自己脱下的衣服也随手丢一旁,钱包里的钱露出来。荣玉起来看见,想动,又缩回手来,怕醒来后无以为自己是贼。“算了,把随身的衣物装在包里吧。”他猜到老郭是不会来这儿了,“老郭不来我也走,这儿留不住人了。”他把衣物带好摸着月色的光悄悄地合上门。“先去火车站,回去再去找老郭或全廷。”
海花是过了正月十五来老魏家住的,小姨严肃的说:
“你也别拖着了差不多找个正经的人家去过你后半辈子不也有了个家吗,荣玉说什么时候回来办离婚手续吗。”
海花满脸笑容说:
“快了,就这几天,过了年我给他打过电话,他没说话我觉得他会同意离婚的。他爹那你给他说或叫我姨夫碰见了说。那个家我不想回去,手续办了我就把娘家陪送的红皮箱拿走。”
小姨纠结的问:
“你是不是跟街西头谁认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小姨说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有次正好去供销社买盐碰见的。”
那个男的长得倒也帅气,看上去年龄相当。原来在单位上过班,有点积蓄。在单位犯了错给贬回来了。后来做过生意发了财,玩过几个女人,逼她们打过胎,有的不肯便到处找他。他像个通缉犯到处躲,实在不想跑了就委身在这个镇上。不知他是哪个地方的,来这个镇上说是家乡遭洪水淹死不少人,自己是逃命出来的,真与假的说法,跟这个镇上得人似乎没多大关系,但还是有人喜欢刨根问底。因为,你来到这里想生存下去就已经客气的了,不入乡随俗就是破换了这里的规矩。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是会考虑要不要在这里有个好名声,而且,不能有姘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