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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2018-06-01发布 2380字

荣玉吃过午饭站在工舍外的煤渣上朝远处看,见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在慢慢地收回着自然地生机,仿佛这里的天空下应该是一片灰色的,陌生的黑色的面孔淌着的汗水变成的泥水应该是绛紫色的。但,荒山之地的景象如一张张将老垂死的脸,朝这些人们的生命低吟着,哭诉着,悲观的静静远看着,一切将是徒劳的。在这个地方没人在意谁是谁非,就像没人在意“三只手”以前是干什么的。一个想法不表示出来就还是一个单纯的想法:离开这里,身首异处,其实悲哀啊。

到矿井口发怵的老矿工把眼睛睁得更大,远远地就照明。自己的那点经验根本不算是经验,心里总想:谁还没有遇到过发怵的事情,如果是饿的发疯了,哪管底下是有鬼还是有妖。他们几个紧跟着下去,小贵不怕,走在第二个。这回下是要干到明天早上才下班的。

矿主听说有人下矿了,惊喜地说,“还是有钱好使鬼推磨,没钱难解小鬼儿缠。”

四号工舍里“三只手”没起床,懒懒的翻了翻身,又呼呼的睡下;荣玉进来闻到一股怪味儿,见墙上一处挂着一套西服看不出新旧,用一张张报纸拼起来挡着毛坯墙面;地上的烟头散扔着,破方桌着上的菜汤顺着凹坑烂木流到地上。一只袜子像是被矿上那只看门狗叼过。荣玉很小心的迈过脚,在床边推他不醒,叫了几声。“三只手”听到是他,懒得睁眼。想起荣玉有事求过,便睁开坐眼起来,示意他坐下说。

荣玉说:

“三哥,你觉得这矿上还能留得住人?”

他点上烟说:

“留住留不住要看自己想不想在这儿干,不想干了留这儿也没用。我感觉你肯定要走的,俗话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想想?”

“我那事?——”

“哦,忘不了,自己人不帮那帮谁去,你放心,等信儿吧。”

“三只手”懒得说下去又平躺下,说话间俩眼又合住缝儿了。

出了屋门,过磅开票的屋里有人喊他,说,把老郭叫来接电话,看门那没人转到这儿了。荣玉去了一号工舍,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全蒙着,闷声出气。“老郭,老郭。”叫了一声,不见有人。他推了一下被子,不见人头。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上去掀开被子一角,看见一个头歪着,脸上似有污泥没洗净。看像是梁和平。

他问:

“老梁,老郭下矿去了?”

“嗯,有事等他回来再来吧——你说谁?老郭,啊,——他去找他小姨子去了。”

“啥时候走的?”

“今儿大清早就走了,说给我你找他有事回来再说。”

荣玉看了看桌上的表快到下班点了。说:“不坐了,等他回来再找他,把门给你开开吧,什么味儿怪难闻的。”

矿上今天给大伙发了些水果,有的说,肯定有事求咱们;有的说,是自己倒霉了才做得好事; 有的说,老板办成了一件大事,没有损失什么,反而得了财;甚至说的更玄,说是发现了金矿。大伙对这些不以为然,因为什么时候不把工钱发了,去猜测他的横财是白费口舌,谁不想把自己的应拿到手的钱紧紧的攥在手心里挤出汗来。在这个年月能把钱挣回来确实不是件很容易的一件事,没有几个胆大的去偷着干成一件大事,眼看着别人发财,自己是嫉妒羡慕,恨比自己先富起来的那些人。在矿上的这些人, 各有各的打算。荣玉心里的打算是这几日有的。

老郭去找小姨子在那待了两天,下午回来就在四号工舍里打扑克,“三只手”眼看的自己的钱快输完了,见荣玉去了,就问:“荣玉先拿一百块钱来,套回本钱给你。”荣玉刚才从二号工舍出来从全廷那借了一百当路费。他想,借给三哥容易,等还钱想就甭想了。按江湖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什么生利息,什么放高利贷,拦路抢劫,偷人家财,不都是好赌吗。想来想去,这钱拿出去就什么也不用想了。“三只手”已有几天没下矿了,说自己腰疼直不起来,请了假特批的,打扑克是老郭回来就拉来便打的,连午饭还没吃。荣玉站那看了一会儿肚子也饿的吸起烟来。整个屋里云山雾罩,“三只手”说:

“荣玉中午去哪开饭呢?”

“啊,三哥要不中午一块儿吃,我请。”

老郭摸着牌说:“有我的吗。”

荣玉瞬时感觉这是趁火打劫,笑脸说:

“老郭你小姨子那没管饭就把你轰出门了,这小姨子太霸道了点儿吧。”

几个打牌一听笑出声来,老郭犯难似的,说:“赶紧的该你出牌了!一出牌,午饭有人请了”。

三个人的午饭是荣玉请的,离这儿不远的镇上有一家新开的饭店,饭菜很实惠,没有其他的服务。

“三只手”进来便把服务员叫过来问有没有比吃饭好的服务,服务员吓的脸眨眼间通红,转身就把菜谱扔在桌上了。老郭笑他有些落后,但他不承认自己会变得不如以前,这是他一直否认的。他说:“我会玩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女人身上的香味儿是从哪来的,恐怕一直是个处男吧。”

老郭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说:“自己也是被穷怕了,因为穷,所以一无所有,现在不是以前了,没有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荣玉敬酒:“三哥,我的事靠你了,你可要帮帮我。我没有别的办法,她不让步弄得我是前后左右都顾忌,事已成这样,随她去吧。”

荣玉喝下长叹了一口气,说:“老郭,咱俩喝酒不用客气,谁喝不痛快,就和他......”

三个人是前半夜才相互扶着回到工舍的,大伙入睡后,屋里的酒味儿就开始把臭气熏走。

姣娥在家想把那几百斤粮食粜出,给矿上打了电话,叫郭生回来一趟。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脑子里的想法像是喝了酒的后劲儿,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小姨子,情人,这会儿全都是没影儿的事。

清早他在大门外见荣玉正要下矿去,把荣玉叫过来问有什么话要给家里说的。荣玉什么话也没说,送他走下坡,郭生说了一句话,荣玉现在想起来应该当时听他的。他说:“我先走了,家里有事,你自己看着办,话我已说到这儿了。”

荣玉下矿,他想知道郭生怎么回去了。

老郭有时候说实话不敢高声,有时候连句假话都懒得说清楚。然而,这句话只要说出去总会有人信,他对自己说不是本意,但事情已经超出了他所想的范围。就像一颗没拉环的手雷,是谁拉响他不知道。同样的是,有些人在未发生事情时,这个事情已经如砧板上的肉,横竖都是随心所欲的。大概是时间一转,所有的消息像一块发霉的饼干,不吐不咽等着有人来把这第一口咬下去。幸运的是事情还在继续着,变化着,从高坡处不停地朝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