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他们的新驻地离齐三林那栋房子不到二百米,中间只隔了两家人。现在的海参崴和全苏联一样物价飞涨,人们对卢布的信心越来越低,对他们这样拿着美元或者瑞士法郎来租房子的中国商人,很多人家宁愿自己困难点挤一挤,也不愿意放过这种机会。这所房子稍小一点,四间二层的楼房和三间平房。宋远桥住进来之后把平房全部作为仓库堆放了货物,齐三林派来负责观察的四个人被安排住在二楼,他和王仕诚、吴飞三人住在一楼。
因为是在城区,所有人平时都只持有手枪,作为观察哨的阁楼上藏着两支AK以备不时之需。三个人来了四、五天,除了了解一些任务信息之外,就是由别人领着在城里四处转悠熟悉地形。虽然执行的任务有一定的危险性,年轻人们并不怎么紧张,相反他们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像晚上去酒吧探听消息这样的任务,他们都是抢着去的。
他们经常去的这家酒吧在国际码头附近,离靠近东海岸的驻地有十几公里。白天的时候站在门口可以清晰地看见港口忙碌的情形,晚上也可以坐在外面看港口灯火辉煌的夜景。这个酒吧的客人多半是国内来的,既有边贸商人,也不缺各种掮客,也包括一些皮条客之类的“服务人员”。
宋远桥三人来了之后一直在熟悉地形,每天都会开着一辆墨绿色的拉达吉普对着标记了中文的地图在这个建筑在几座丘陵上的城市及周边转悠,晚上就来这里喝上点啤酒,顺道听客人吹牛聊天并解决晚餐。因为他们是生面孔,所以每天都有人在他们喝酒的时候过来搭讪并且推销当地美女、紫金首饰之类的特产。今天也不例外,刚在酒吧门外的桌子边坐下就有一个三十来岁、西装革履、卷发大鬓角,看着非常洋气的黄种人过来用有点生硬的汉语问道:“全套的沙俄时期金卢布、银戈比,又便宜、又难得,很值得收藏的,要不要?”
宋远桥随口问了一句:“日本人?”
那人保持着半躬的姿态说:“不是,我来自韩国,就是你们常说的南朝鲜。这些东西我本来打算带回去作纪念的,但是这次不走运,钱都进了货之后又被人勒索了,所以只好拿出来变现,要不然连回去的船票都买不起了。让你见笑了,先生您看看有没有兴趣?”
宋远桥既诧异又有点好奇,一方面是很少见到跑单帮的韩国人,另一方面是他推销的东西更少见,但是出于谨慎,还是笑着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们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那个韩国人对宋远桥礼貌地笑了笑就转身去找别人了,宋远桥对这个人有点上心,等侍者上晚餐的功夫,始终用余光观察着他。一会儿他们的晚餐就端了上来,三个人都不喜欢沙拉和奶制品,在外面一般就是面包、肉和土豆、酸黄瓜。他们开始吃饭的时候,宋远桥瞥见韩国人在向外面几张桌子的客人兜售无果之后进了酒吧的门。
海参崴的秋老虎比国内还厉害,虽然立秋一个星期了,晚风还是带着一丝炎热。饭后三个人各端着一杯冰啤酒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同时倾听着旁边桌上人的谈话。当地人对这些来自中国的商人态度并不友好,特别酒吧这种地方经常会有当地人挑衅,所以这些中国人才会聚集在这家本来生意不怎么好的酒吧。所以在这里可以探听到很多消息,齐三林他们上次就是在这里听说有人从共青城低价搞了不少铝材,才决定派人过去探探路,然后很是发了一笔。
今天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并没有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宋远桥喝完杯子里的啤酒把杯子推到桌子中央,站起来进了酒吧的门。
酒吧里面的空间不算大,靠墙的吧台里面站着三个酒保,他们背后的酒柜上方有一台大彩电,宋远桥还挺不懂太多的俄语,也就没主意电视的内容。吧台外面就只有七八张桌子,既没有舞池、也没有表演的舞台。进来之后宋远桥在吧台边的一张空凳子上坐下,跟酒保要了一杯加了冰块的伏特加。这里出售很多以伏特加为基酒的鸡尾酒,客人们最喜欢的是各种颜色的“俄罗斯”,宋远桥尝了两回鲜之后对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就敬而远之了。
他端着玻璃酒杯趴在吧台上抿了几口之后又把凳子转了半圈倚在吧台上远远地看着后面桌子上玩牌的人。这时候一个皮条客凑过来坐在他身边问道:“老板,照顾一下生意?我这儿全是金发美女。”
宋远桥笑着摇摇头,皮条客倒也不奇怪,毕竟谨慎和洁身自好的中国人多得是,而且还有些“房东”也兼职干这个。他俯身咬着宋远桥的耳朵说:“那玩牌不?我带你去个很牢靠的地方,自家人开的,没人赖账,绝对没有老毛子插手。”
宋远桥很早就知道这边有赌场,据说伯力那边规模更大,国内很多不做生意的人都专门跑过来玩。但是这些赌场大多都是苏联这边的黑帮控制,这些老毛子没有做生意的长远目光,赢钱太多有时还会惹上麻烦。听到他这么一说倒是很想去见识一下,说不定能有点收获,就随口答道:“我还有两个兄弟,一起去方便吗?”
“方便、方便!人越多越好不是?”
“那怎么去?”
“有车,几位老板要是自己开车来的也可以开车跟着我们。”
宋远桥喝干了杯里的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那现在就走?”
皮条客连忙说:“可以,这边还有几个人一起去。”
出门的时候刚才那个韩国人追过来,跟在宋远桥身后问道:“能带上我吗?”
宋远桥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你那些金币都卖出去了?”
“没有没有,这不是去赌场碰碰运气嘛,实在不行我把这些东西押给他们,赌场肯定有识货的人,就是他们心太黑,给的肯定很少。”那人依旧笑眯眯地回答。
宋远桥见他说话也没看出有什么破绽,就示意他跟着一起来。出门叫上王仕诚和吴飞,宋远桥开车跟在皮条客的小客车后面十几公里之后停在东边海岸旁的一所很高大的房子门前。宋远桥回忆一下过来的路径,推算这里往北不到两公里就是自己的驻地。别处的院子一般都是敞着的,这所房子不一样的地方是有高大的围墙,而且砖砌的围墙和铁艺大门看起来都是新近才建的。
皮条客在门口下车跟院子里的人交谈了两句之后,里面的人才打开大门让两辆汽车进去。院子面积很大,大概有二、三十亩地,有花坛、树木和草坪,草坪上稀稀拉拉的停着十来辆汽车。一栋三层的楼房正对着东边大海的方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大门却开在南面,不知道是什么讲究,多半不是中国人当家做主建设的大门和围墙。
下车之后皮条客殷勤地把他们还有前车带来的五六个人一起带进了大门,和世界上大多数的赌场一样,室内灯火辉煌,但是客人不太多。几个中国人已经得到消息等在门口,很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皮条客介绍了一个叫“杰哥”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是这里的负责人。介绍完之后杰哥很客气地用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招呼两个伙计领着大家先转一圈熟悉熟悉里面的情况,同时还给每人发了一摞筹码。而那个皮条客则向大家赔笑着点了点头,跟在一个伙计的后面进了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大概是结算酬劳去了。
宋远桥拿到筹码之后看看上面的数字,五个10,一个50和一个100的,心里判断这多半是以人民币结算的,如果一进来给是每个新客人二百美元或者瑞士法郎,那这手笔就太大了。而一年前还很坚挺的卢布现在缩水得已经不能提了,不过宋远桥不知道的是,卢布未来还会缩水上千倍。跟在赌场伙计后面发现桌上的筹码颜色跟自己手中的都有区别,问了之后才知道,手里这种赠送来的筹码只能参赌,不能兑换现金。赌场接受这种赠码下注,赢回来就会收起来,而赔给赌客的都是正式的筹码。
宋远桥他们十来个人跟着伙计在一楼转了一大圈,和宋远桥见识过的赌场大同小异,无非是扑克、轮盘、骰子。不过这里的赌客都是中国人,大概是不熟悉的缘故,玩轮盘人很少,诺大的一个大厅里只有三个客人。倒是几桌骰子那里都围着不少人,一边压注一边兴高采烈地喊着“大”或者“小”。扑克这边人最多,不过都比较安静,只有二十一点那边不时有人小声嘀咕。
那个伙计也是一口不太好懂的“港普”,一路上的介绍即使像宋远桥这样能听懂粤语的都听不太明白。转过扑克大厅的隔断,是一道宽阔的自动扶梯,一直站在宋远桥身侧的韩国人问道:“一楼就够大的了,二楼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