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正色地看着齐三林,歪着脑袋端详了一会儿才说:“历史回顾完了,咱们要不要谈点现实的?”
齐三林苦笑着说:“就知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这次让你受委屈了,宋处。”
“别扯那些没用的!委屈不委屈的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往后怎么办。来之前大哥跟我谈过了,他也很无奈,拖脚扯腿的太多,一见有好处都往上扑。我听着大哥的意思是想让你也往前站一站,有时候他说不出口的话你来说就没问题。二哥已经那样了,你想做逍遥派我能理解,可那样大哥的担子就太重了。”宋远桥紧盯着齐三林。
齐三林叹了口气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可不是我想过的生活。”
宋远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矫情啦!我想这样的机会还想不着呢。你是知道我的,我没你那么多想法,只希望能和许江玲一起平静地生活,哪怕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中虚度光阴。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有理想的,既然有理想就不要犹豫,你觉得非做不可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坚决地去做呢?”
齐三林坐直了身体,平静地看着宋远桥说:“我没有准备好,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你说我们不一样,我承认,但是有一点我们非常像,在年轻人中我们俩都算是很世故的人。我的心里是有热血,我不甘心国家就这样落后下去,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像汉、唐时候,或者现在的美国一样强大。可是退伍后我看到很多自己不敢相信的事情,那么多高级干部和他们的子弟在拼命地从国家身上捞钱、过着比资产阶级还要腐化的生活,甚至有些领导人在莫名其妙地出卖国家的利益。你也爱这个国家,但是你接触的干部少,没有我这样的切身感受,很多事情你也没有渠道知道。我告诉你,跟我们一伙的也不全都是好人,和我们做对的也未必就是坏人,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一旦站到前面就要做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虽然我和大哥都不至于把自己人看做炮灰,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别人去冒险的。你也不想让拳头和猴子这样跟着你的兄弟面临危险吧?”
宋远桥拖了把椅子坐到齐三林身边,坐下来之后掏出烟来给了齐三林一根,点上之后吸了一口才说道:“我原本打算和许江玲报考同一所大学,说实话,当时她的成绩不如我,我觉得自己是在牺牲自己的未来迁就我们的爱情。但是最后的结果呢?却是许江玲在牺牲自己的未来一直等着我。所以说有些事情最后会怎样谁能知道?干这行是危险,但是我们事先就知道有危险,可以说我们宁愿通过冒险来换取我们想要的生活。就拿我来说,我转了士官之后算是解决了农村户口问题,我的岳父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当时两家人的打算是攒钱想办法等我转业的时候能和许江玲到一个城市工作,可是这个原本在家人看起来非常难的事情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如果不是进了Z部门,我肯定会因为安排工作这点小事去送礼、去哀求那些科长之类的小官帮我一把。现在我不但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许江玲和两个弟弟的工作也都很满意,这些可以说是我欠你的,同时也可以说是我自己拼命换来的。拳头他们也和我一样,我们愿意经历危险换取更好的待遇,这些都是我们自己选的。就算是把命搭上了也是命不好或者自己本事不够,怪不得别人,我们有为你当炮灰的自觉,至少以你的为人之后还能帮帮我们的家人。”
齐三林默默地抽着烟,隔着两人之间的烟雾眯着眼看宋远桥,直到把烟抽完了也没有说话。
宋远桥见他不说话就接着说:“你去我家那次的事情你一定还记得吧?”
齐三林摆摆手说:“这都四、五年了,你不至于还要说感谢我吧?我是不是也得想想你做过那些需要我感谢的事情?”
宋远桥站起来伸手把烟蒂在桌上的大烟灰缸里压灭,回手再一次拍拍齐三林的肩膀,说:“不要这样针对我,我也没打算感谢你。我想说的是如果我就没认识过你,那件事处理不好的话对当时的我来说就可能是灭顶之灾,甚至还要连累许江上。而现在他们根本就不敢明着惹我,对我家里人,包括哪些堂哥们都是客客气气的。这就是地位带来的好处,为了这些我就敢去冒这份危险。我也就说这么多了,这些事归根到底还是要你自己来拿主意。”
说完之后宋远桥坐回到椅子上,脱了鞋收起双脚盘着腿说:“这种椅子应该这样坐,据说古代的绘画上人都是这样坐圈椅的。”
齐三林拉开抽屉拿出烟盒递了一根给宋远桥,又起身帮他点上,说:“宋教授、宋处,您就跟这儿坐着享受吧,我还有点事没忙完。”
说完之后就坐下重新拿起刚才看到一半的材料,一副认真学习的架势看着。宋远桥享受地抽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你也不用这样,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有问题,你自己大概也觉察到了,但是你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心里一直很焦躁是吧?”
宋远桥停顿了一下,盯着齐三林的眼睛正色地说:“你被吓坏了!”
齐三林沉默了一下,说:“好好说话,别装得跟算命的一样。”
宋远桥继续正色说道:“你的确被吓坏了!美军在海湾突然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确实很吓人,特别是你这样一直以我们战胜过美军自豪的人,突然发现装备不比我们差、还有八年两伊战争经验的伊拉克在美军面前不堪一击,就自己把自己吓坏了。到了这边,看到老大哥现在的处境,你觉得共产主义事业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了,可是家里还在该干嘛干嘛,你就更觉得前途一片渺茫了是吧?春节的时候在厦门我就应该发现这个问题,但是这段时间我的心思都在许江玲身上,一直到最近几天我才想明白。”
齐三林咋了咂嘴,沉默了一会儿说:“的确是这样,我一直在想,如果美国人真的打来了,除了游击战我们好像并没有好的办法跟他们对抗。可是这话还没法跟人说,说出去准保让人笑话,说我杞人忧天。”
宋远桥听了齐三林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点着齐三林说:“杞人忧天!你这的确叫杞人忧天!且不说美国为什么要打我们,你算过账没有,美国打不起一场对我们的全面侵略战争。一场海湾战争花了近千亿美元,打中国要花多少?而且他们也未必敢打,海湾战争之前我们知道美军的战斗力吗?那凭什么你就认为美军对我们的战斗力一清二楚?”
齐三林反问道:“这些我还不知道?但是差距这么大,作为军人,你难道一点压力也没有?”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压力不能太大,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头,就是因为压力太大了。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感到了压力,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慢慢地会赶上的。还有,有些事情我们了解的太少,在部队的时候你就知道,班长看事情的角度就得和普通战士有所不同,所以我以为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是很有道理的。”
“你要是只有这些老生常谈,我看你还是不要劝我了。”
宋远桥笑着说:“道理都是老生常谈,我也说不出新意。但我知道一点,伊拉克人输得这么惨就是因为和你一样——怕字当先,所以他们还没打就输了。咱们现在和美军的差距比抗美援朝的时候还要大吗?为什么要怕他们?苏联到今天的地步是他们自己作的,这几个月你也看到了,老百姓吃饭都困难,光有飞机大炮顶个屁用?咱们的情况跟他们正好相反,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怎么可能跟他们一样的下场?你是受了刺激之后钻了牛角尖了,只要别急,慢慢地你自己会爬出来。所以现在你还是把心思用在任务上,不要胡思乱想,慢慢地就会好了的。”
齐三林叹了口气说:“但愿如此!不说这个了,对张卫华那边我们还是要采取一点必要的保密措施。你们三人刚来,又都跟他们照过面,不适合和我们住一起,我让人在附近再租一套房子,正好可以互相观察,你看行不行?”
“这样最好,不过之前我跟张卫华说我们都是打工的,不是那种自己带点货跑单帮摆地摊的,老板在这边生意挺大。你还是再安排两三个人给我,这样跟他们接触的时候才不至于露馅。”
“行!我安排四个人过去,分两班专门盯着这边,你们三个人跟我一起做外勤,必要的时候还要充当枪手。我们这边离国内近,而且驻军、警察更加肆无忌惮,所以货物都不需要太强的武力运送,你们的具体任务也改变了。乘着这两天张卫华还没过来,你们还住在这边,咱们好好聊聊任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