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连虎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看着单晴瑶手中匕首。
“老帮主,照你的说法,我父王当日是不是应当要把母后送给楼兰的老上,以保月氏不灭。为一个女人而灭国,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父王根本不懂算计得失?你以为我王兄也一样不懂算计,就亲自出马逼死嫂嫂,以保大月氏不灭。老帮主真是用心良苦啊!”单晴瑶蓦然狂笑而起,脸庞上的泪水在凄惨的笑声中抖动:“你一定不会管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想再见她孩儿一面,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多苦都要熬下去。只是,她没有一个熬下去的机会,她的孩儿也没有叫一声娘的机会。老帮主,你连一个小小的希望都不愿意给。”
滕连虎的身子猛然一抖,眼眸浮起一片紧痛。
玉子扬快步向前:“单晴瑶,总使是万不得已。忽尔木对付青丘女毕落的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你不会希望青丘女毕落要忍受那种对待。”
“难怪安华马帮会成为大唐第一商家,因为你们都是冷酷无情。如果要活下去就要像你们一样冷,那我宁愿带着颗良心去死。”单晴瑶从怀中拿出安华马帮的令牌,‘啪’”重重地拍放在案几上。她望向滕连虎,眼中透出了连整个苍穹都被冰封的寒冷。
她字字凛冽:“这令牌,我要不起。”
滕连虎不能置信地凝视她此刻的绝烈。
整个偏厅笼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乌远良撑起拐杖向单晴瑶走去,肃然道:“我的爱,总使不是这样的人,你气糊涂了。把令牌拿回去。”
单晴瑶凄凄地苦笑:“我是糊涂了,我一直都是又傻又糊涂,我已经糊涂了四年了!”她一转身想要走,乌远良却紧拉她不放。
“我的爱,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相信兄弟,如果有别的法子,总使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单晴瑶泪雨滂沱:“逼死嫂嫂就是唯一的法子吗?兄弟哥,你放手,我不想再留在这,我永远不想再踏进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乌远良的手一紧,悲痛道:“我的爱,不要说出这样的话。心最痛的人是总使,他要承受……”
单晴瑶把手狠狠一甩,哀吼道:“我不相信……”乌远良被她一震,一下子摔倒在地。
单晴瑶一惊,伸手要拉起他,但手伸到一半,黯然地收了回来。她痛苦地看了滕连虎一眼,转身飞奔离去。
滕连虎颤声叫道:“三哥,石触,快跟去。”
玉子扬深深一叹,与石触急步奔走。
滕连虎走去扶起乌远良,再拿起案几上的令牌,沉凝地注视。过了好一阵子,才沉重地吁了口气:“林副主,你去安排一下,我明日要前去无极门。”
杨龙英愣住:“老帮主是要去天水郡的无极门?”
滕连虎无奈地点点头:“你多安排人手守在那边,再去和门主夏桀打声招呼。”
杨龙英应诺,作揖离去。
乌远良幽叹:“没想到我的爱竟会如此绝决。”他看向滕连虎“去了无极门,她会明白你的。”
滕连虎哀凄一叹,把令牌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黯然地步出厅堂。
单晴瑶疾驰过长安大街,去到北门时,因为没了令牌,被卫兵截停。因长安城大乱一事,这段日子所有人出城入城都被严格盘问,单晴瑶向卫兵亮了北地王府的身份,卫兵还是不肯放行。单晴瑶心中又悲又痛又怒,不想再与卫兵纠缠,向疾风下了重鞭要冲出北门。卫兵大惊,大声吆喝,举弓指向单晴瑶。
“住手!”李子墨寒骑马从城外进来,举起令牌喝道。
卫兵看见令牌,急忙放下弓箭。单晴瑶向李子墨寒道:“靖侯爷,我要出城,请你要他们放行。”
李子墨寒看见单晴瑶面容惨淡,泪痕满布,忙问:“是谁惹恼了公主?”
此时,玉子扬与石触匆匆赶到,玉子扬急唤:“单晴瑶,你不想回安华马帮,就回北地王府。我知道你很难过,总使一定会让你明白他的苦衷。”
单晴瑶头也不回,向李子墨寒道:“靖侯爷,请你让卫兵放我出城。”
李子墨寒淡淡一笑:“我陪公主出城。”
玉子扬与石触本想跟上,李子墨寒向卫兵道:“这两位并不是与本侯一起的。”
一直跑到夜幕低垂,单晴瑶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地缓了下来。李子墨寒骑到单晴瑶身旁,微笑地看着她:“公主的白马实在是难得的骏马,我这匹战马都快要跟不上了。”
单晴瑶看了看他,又环视四周的一片荒地,迷糊地问:“我们在哪?”
李子墨寒淡笑道:“我还以为公主是有什么地方想去?我们向西北方向策骑了两个时辰,此时,应该快到天水郡了。”
李子墨寒的侍卫陆续赶到,李子墨寒使了个眼色,侍卫忙递上水袋。单晴瑶二话不说大口喝了起来,几乎把整袋水灌完。她深深地吁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把水袋递还。李子墨寒微笑地看了看她,慢慢地喝了口水。
“公主想要去哪?”
单晴瑶茫然失神,怔怔呢喃:“除了回长安,去哪都行。”
“既然如此,我们去天水郡住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单晴瑶点点头,跟在李子墨寒身旁向天水郡慢慢策骑而去,去到天水郡时已是亥时。一行人找了家客栈,掌柜见李子墨寒气宇轩昂,锦衣华冠,单晴瑶更是人间绝色,知道是贵人光临,忙热情招待。
“公子,小姐一路过来,想必劳累了,让小店做几个拿手好菜来为两位解解乏。”
单晴瑶坐在案几前,悠悠道:“先来一瓶葡萄酿。”
掌柜一下子唬住了:“哎哟,小姐,这葡萄酿可是贡酒,小店没有。”
李子墨寒拿出一个令牌放在案几上,淡然道:“去把你店中最好的酒拿出来,要干净的。”
掌柜一看到令牌,吓得双腿发软,忙不迭作揖行礼:“侯爷,小的立即去安排。”
单晴瑶看见掌柜一脸惊慌失措:“靖侯爷,你一来就要震住这掌柜?”
“天水郡是龙蛇混杂之地,几乎每一家客栈都是黑店,不亮明身份,就算他们不打我的主意,也必会打你的主意。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不好与老帮主交代了。”
单晴瑶冷冷道:“我是我,他是他,不用向他交代。”
李子墨寒探问道:“公主与滕帮主一个多月后就要大婚,我已收到请帖,难道有什么变故?”
单晴瑶拳头一攥,重重捶打在案几上:“酒呢?酒怎么还不来。”
小二急忙把酒捧出,为单晴瑶在酒杯中倒酒。单晴瑶拿起杯子,一口喝下,拿起酒瓶,又倒一杯,又喝下。单晴瑶想再倒酒时,李子墨寒悄然拿走她的手中的酒瓶,为自己倒了杯酒。
“看来公主今晚是想灌醉自己。”
单晴瑶向小二叫道:“拿碗来,用这小杯子喝酒一点也不痛快。”
小二忙送上碗。单晴瑶一手拿过酒瓶,倒下满满的一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一边喝,泪水一边滑下。
李子墨寒静静地看着她:“酒入断肠可以麻痹心痛,却赶不走痛楚。有什么事说出来,就算旁人帮不了,总比压在心里好。”
单晴瑶苦笑:“我不会嫁给滕连虎,一个月多后不会有什么大婚。”
李子墨寒微愣:“老帮主做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恼怒?”
“他逼死了嫂嫂,是他逼死嫂嫂。”单晴瑶悲凉道,又倒下一碗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李子墨寒霍然明白当时青丘女毕落为何会如此绝决地跳下氏置水,滕连虎果然看穿了忽尔木想利用青丘女毕落逼迫玉子扬的心思。只是,他的心果真够狠。
单晴瑶的酒量并不好,这些酒下肚,醉意已涌起,她抓住李子墨寒的手臂,又笑又哭地道:“靖侯爷,你说,这样绝情绝义的人我怎么还能嫁?”
“你醉了。”
“靖侯爷,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有方法可以让心不痛吗?”
李子墨寒猛然一颤,星眸泛起一缕苦意。
“你有没有心上人?如果你的心上人做了让你很伤心很伤心的事,你会怎么办?”
李子墨寒凄怆一笑,把碗中酒一饮而尽:“像你一样,把自己灌醉。”
单晴瑶一拍案几,泪水在悲凉的大笑中荡下:“好,把自己灌醉!”又倒下一碗酒,大口喝下。喝完把碗往地上重重一扔,哐啷一声碎片满地,心中一小块的悲恸仿佛随碗一起砸在地上。
单晴瑶吆叫:“小二,拿碗来。”小二急忙奉来碗,单晴瑶一手拿起,往地上一砸,”哐啷”的破碎声竟让单晴瑶沉痛的心振奋而起。单晴瑶猛地站起:“去,把所有碗,碟拿出来,本公主今晚要砸个痛快。”
单晴瑶拿起碗碟往地上狠狠地砸下,一个,两个,三个……像是把怒意、恨意、悲意、痛意尽砸而出。
“靖侯爷,你也来砸,把伤心事砸个稀巴烂。”
李子墨寒站起来,也一手一个砸起来。
单晴瑶拍手笑喊:“是不是很爽快。”
李子墨寒笑着点头:“是比喝酒更痛快。”
此起彼落的“哐啷”声把客栈的客人都震了出来,骇然地看着堂中这一对华贵男女大呼小叫地砸碗碟。
“忽尔木,砸你个稀巴烂……老上,砸你个稀巴烂……沃尔坦,砸你个稀巴烂……”单晴瑶一边砸一边怒骂。
李子墨寒眉头一紧,狠狠地把手中的碗往地上掷去,摔成了粉碎。
单晴瑶向李子墨寒展颜而笑,她的星眸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
也不知砸了多久,单晴瑶的醉意越来越浓,开始摇摆不定,一个碗又砸下去时,她的脚一歪,整个人扑倒在李子墨寒身上。她的脸离他如此近,他可以感受到她呵出的气息;她的身子贴得如此紧,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李子墨寒身子一颤,手不自禁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单晴瑶抬起头,向他莞尔一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逸哥哥……”单晴瑶柔婉地幽吟,醉倒在李子墨寒怀中。
李子墨寒狂跳的心倏然冷了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垂首看着她娇艳欲滴的脸蛋,喃喃自语:“你为何要去敦煌?”
他深深地吁了口气,把单晴瑶抱起,向楼上厢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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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晴瑶悠悠转醒时已是翌日午时,她睁开双眼,迷糊地看了看陌生的榻,挣扎地坐了起来。脑袋的沉痛让她‘哎呀’地叫了起来。一只手把她扶住,一碗汤放在她嘴前。
“喝了这碗汤,头会没那么痛。”
单晴瑶闭上眼睛:“我不想见你,你走!”
“你喝完这碗汤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之后,你若还不想见我,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单晴瑶默默无语,咬咬唇,喝下碗里的汤。
滕连虎站起来:“你把榻上的衣服换上,喝碗肉粥,我们就出发。”说完,缓缓地步出杨间,掩上杨门。
单晴瑶睁开眼时,泪水悄然滑落。她重重地吐了口气,换上榻上的那套男装衣服,挽起发髻,戴上玉冠,喝下肉粥。
打开杨门时,滕连虎孤清地站在杨门口,脸庞透出彻夜未眠的憔悴。单晴瑶强压下心头的恻痛,冷冷道:“去哪?”
滕连虎深深地看着她,她扭头避开他似网的柔情。
李子墨寒悄然走来,向两人淡淡一笑:“公主休息得可好?昨晚,刚把公主送入杨间,老帮主就到了。看来老帮主是整夜未眠吧!”
滕连虎向李子墨寒作揖礼道:“谢过靖侯爷照看内子。我们有事,先行告退。”
李子墨寒道:“老帮主是要带夫人去无极门吗?既然来了天水郡,我也去拜会一下夏门主。”
滕连虎脸色微变,瞬间回复泰然:“相请不如偶遇,靖侯爷若不嫌弃,就一同前去!”
出了客栈,杨龙英与十几名侍卫已在等候。三人上马,飞奔了半个时辰,去到一个坐落在渺无人烟的荒地上的庄院。庄院的围墙插满了铁刺,有些铁刺上还残留明显的血迹。朱红的院门打开后滕连虎,李子墨寒,杨龙英和单晴瑶四人走入。前后经过了四道门才步入正堂。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在第四道门后等候,滕连虎,李子墨寒向他作揖道:“夏门主安好!”
夏桀微笑回揖:“滕老帮主,靖侯爷,两位稀客这么巧一起前来。”他虽与两人说话,目光却不住地打量单晴瑶:“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我的贴身侍从。”
夏桀‘哦’了一声,目光尽是阴邪之色:“上杨已备好,请。”
滕连虎道:“我们在正堂便可。”
夏桀邪眼向上一挑:“老帮主想必知道今日有极为出色的表演。这边请!”
四人一路走去,经过一个个由半透明纱帘围起的厢席,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男男女女拧抱一起,不时传出呻-吟声。单晴瑶越走脸色就越红,秀眉紧紧地蹙起。
突然一个美貌女子从厢席娇笑地跑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紧随冲了出来,在单晴瑶的面前双手把女子搂住。
单晴瑶杏目怒瞪,难以置信地惊叫了一声。那男子无视一切,旁若无人地吻向女子。单晴瑶脸色大变,震骇得捂住嘴,别过脸去。
夏桀哈哈一笑:“看来老帮主是想带小兄弟来长见识。”
单晴瑶急速喘息,扯住滕连虎的衣袖,低声狠道:“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要离开这!”
滕连虎无奈地看着她的满面惊恐:“我想你明白,为什么!”
单晴瑶阙疑满眸。
去到厢席时,四名身穿薄纱的女子已在厢席等候。一名女子缠住单晴瑶的手,在她耳边轻语:“奴家小怜,今日请求公子怜爱。”
单晴瑶整个人麻震住,一手把她推开:“你走开,你走开。”
小怜好似对她的嫌恶一点也不在乎,依旧向单晴瑶扑来:“公子,你让小怜伺候你吧。”
单晴瑶脑袋已涨热得无法细想,她双手用劲把她推倒在地,吼道:“我不要你,你,你走开。”
倒地的小怜依然甜笑,一把抱住单晴瑶的大腿……
滕连虎一手把小怜拉开,在她的后颈处一按,小怜立即晕倒在地。
单晴瑶气喘吁吁,震惊呆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怜,眼前的一切已超越她所有念想。
正堂中的榭台上传来锣鼓声,一名男子在台上吆喝:“各位贵宾,今日的表演精彩绝伦,请各位细心观赏。”
一名身披轻纱的美艳女子被四名男子抬上榭台……
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把单晴瑶的脑海砸得狂飞乱舞。她无法思索,无处躲避,只能闭上双眼,捂上耳朵,哀求道:“求求你,快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我不要留在这。”
单晴瑶只知道被滕连虎拉着,左转右拐,欢叫声越来越远,慢慢再也听不到。但她还是不敢睁开眼,不愿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过了好一阵子,一双强劲的手臂把她的手压下,在她耳边轻语:“我们出来了。”
单晴瑶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双眼依旧紧闭。
过了半晌,她听到滕连虎悠悠说道:“如果青丘女毕落跟忽尔木回去,她的下场就会像里面的女子一般。”
单晴瑶猛地睁开眼,惶恐地凝视着他。
“里面的女子都被迫服用五石散和罂粟汁,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会令人情-欲高涨,幻觉频生。而且这药会令她们上瘾,如果哪天不服用就会痛不欲生,却又求死不能。她们会渐渐丧失本性,被控制做出一切你想象不到的淫-亵之事。每个女子最多只能承受一两年生不如死的蹂-躏,最终都是死在里面。”
滕连虎深深地凝视她:“无极门的门主夏桀是忽尔木的远杨表弟,他俩一向来往甚密,夏桀用在女子上的招数忽尔木也会用。你愿意青丘女毕落忍受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如果青丘女毕落跟忽尔木走,你认为她还能回来吗?”
单晴瑶无法思量,只能怔怔地,呆呆地看着他。
滕连虎心头震痛,把她搂入怀中,柔声地呢喃:“对不起!”
单晴瑶‘哇’地放声痛哭。哭声震起了树上的乌鸦,黑压压的乌鸦群遮住了夕阳的余晖。一片断肠哭声和乌鸦嘶哑的鸣叫回荡在这片黯沉的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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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气已晚,众人又回到天水郡的客栈。滕连虎与杨龙英去安排事情后,回到杨中时,单晴瑶并不在。滕连虎微微一叹,从窗户爬上屋顶,看见单晴瑶坐在屋顶上凝视月亮发呆。
“嫂嫂临走的时候说我们总会再见面的,原来她是说在月亮上相见。她应该与父王母后团聚了。”
滕连虎坐在她身旁:“曾经有人和我说过,月亮上的人希望地下的人快乐。对月亮笑一笑,天上的人就会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