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连虎嘴唇发紫,喘了两口气,道:“文先生果然高明,老夫这个牌子从今取消。”
莫天良冷冷地道:“你还算聪明,江湖上从今日起再也没有圣苗大帝这号人物了。”
腾连虎惨然一笑,道:“我这块牌子是砸了,可是我并没有说我们之间这样简单的就算了,只要我有能力,会向文先生讨回面子!”
他长叹一口气,回头看了他的儿女一眼,道:“你们跟我走吧,师傅太丢人了!”
单晴瑶一呆,眸中闪出泪影,道:“师傅!你不能这样撤手就走!”
腾连虎黯然摇头,苦笑道:“你难道还看不出师傅的意思,我已经没有脸再留在这里了,你们兄妹跟我回去,我有几件事要交代你们,将来洗刷这个耻辱的责任恐怕要落在玉儿身上了。”
他落寞地一声长叹,迈着沉重的步子,踽踽向前行去,龙依莎心情沉重地随着他父亲离去。
小达摩看出事情有点不对,忙道:“龙依莎!跟你师傅回去吧,令尊还有事要吩咐呢!”
单晴瑶凄苦地道:“洪潇,你得小心应付!”
她这时心情玄乱,见父亲那种伤心的样子,就像是自己受到伤害一样痛苦,她瞥了小达摩一眼才闪身奔去。
“呃!”莫天良等腾连虎父子甫一离去,突然痛吟一声,强口喷出一口鲜血,他看了敦煌大帝沙渊一眼,道:“天启煞兄,我们也该罢手了!”
“什么?”沙渊一呆,道:“你要我就这样放手?”
莫天良冷冷地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动手吗?聪明点,看清楚眼前的形势,也许你还能多活几年。”
沙渊犹不死心地道:“我们还有人,那些弟兄可以一用。”
莫天良冷笑道:“黑苗寨那群饭桶只能吓唬吓唬人,要是真正动起手来没有一个有用,我言尽于此,咱们再见了。”
沙渊哪料到这样收场,他见莫天良一个人飘身而去,不禁气得发髯直竖,怒吼道:“好!你们都不管,我一个人来办好了!”
天赏杀将小达摩也没想到莫天良会中途抽腿,他愣了愣,知道沙渊在江湖上不会再发生什么影响力,朗声一笑,道:“沙渊,你今夜可是黔驴技尽了!”
沙渊冷笑道:“我还要孤注一掷,小达摩,没到最后关头,谁也料不出谁输谁赢!”
他缓缓抬起手来,在空中重重挥出一掌,霎时四面八方涌出几十条黑影,向这里奔了过来。
小达摩冷冷地道:“沙渊!你若再不知进退,这里将是你命丧之地。认清楚一点,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今夜,你将永远不会再有活命的机会。”
敦煌大帝沙渊瞥了四处启列的黑苗寨高手一眼,突然心神一颤,诧异地吼道:“你们在捣什么鬼?”
这群黑苗寨的高手骤见敦煌大帝沙渊这样愤怒地望着他们直吼,俱吓得没有一个敢吭出声来,像一群待宰割的羔羊,颤悚地凝立在地上。
沙渊回头怒叫道:“吴后唐!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黑苗寨新上任的统领吴后唐白人丛中缓缓走出来,他惊惧地望着敦煌大帝沙渊,恭身道:“寨主不要生气,这全是文先生的意思,他要小的将所有人的兵刃取出,不准带家伙来这里,他说这样不但可以减少伤亡,还可救寨主一条命……”
他说着拿出一封信,道:“还有这个要小的交给你!”
“混蛋!”沙渊气得当真七窍生烟,怒叱一声,伸手将那封信抢过来,拆开一看,只看上面仅有几个黑字:“回头是岸,我已觉悟了。”
敦煌大帝没有说话,他怔怔地在地上呆立一会,连天赏杀将小达摩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干涩的嘴唇轻轻颤动,喃喃低语道:“回头是岸,哼!我儿子那条命难道这样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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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连虎回庄后向众人说出了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却绝口不提陆皓之事。众人都安心地笑开颜时,乌远良却看出滕连虎从容的笑意中深藏的怔忡不安。
午膳后,单晴瑶捧着汤水去到滕连虎杨前,听到滕连虎与乌远良的对话。
“总使,太子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弹劾一事已解决,你的心情反而更沉重。”
滕连虎沉默不语。
“还有什么不能让兄弟知道吗?”
“太子知道了大哥身在楼兰,要状告安华马帮勾结楼兰。”
“这可是死罪!太子竟然……”
单晴瑶脑子猛地炸开: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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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皓看见单晴瑶,满脸掩不住的笑意:“没想到你会来府上找我。”
单晴瑶淡然道:“殿下带我去了好玩的地方,我也想礼尚往来,想请殿下去一个我最喜欢的地方。”
陆皓喜上眉梢:“好,什么时候去?”
“现在。我的马就在太子府门前。”
陆皓愣了愣,旋即站起喜道:“备马!”
两匹马向南城门奔去,过了不久,就去到了桐院。
陆皓看了看大门上的牌扁:“这是你的院子?”
单晴瑶点点头,带他走入院子,走在围绕院子而建的曲廊上。单晴瑶停在一根柱子前,轻轻地摩挲柱子上凌乱的图画:“我在月氏长大,父王在我小时候为我建了一座公主院。我和哥哥最喜欢在柱子上用石子乱画。殿下看,这我画的小狗,这是哥哥画的龙。哥哥嘲笑我的小狗像只猪,我取笑他的龙像小蛇。”
陆皓惊讶地看着柱子,不能置信地问:“这是你在月氏公主院的柱子?”
单晴瑶微笑地点头,又走到另一根柱子前,手指顺着上面刻着的龙飞凤舞般潦草的字,缓缓而下:“有一次哥哥被我捉弄,我很得意,就在柱子上写下:楼兰玉子扬是个大傻瓜!楼兰单晴瑶字。原来我以前的字真的好丑。”
单晴瑶走进曲廊中的庭院,庭院中放着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石桌上刻着个围棋棋盘,棋盘左边刻有个“昊”字,右边有个“月”字。两个字下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正”字。她轻抚上面一个个“正”字,面容有喜有悲。
“我以前喜欢和哥哥,父王下棋,每赢一局就有可以画一笔。我的棋艺,棋品都不好,每次都耍赖,所以“月”字下的“正”字反而是最多的。”
陆皓静静地听着,细细地看着。
石桌旁有一个秋千,单晴瑶坐上去,用脚一蹭,摇荡而起:“我最喜欢叫父王推我荡秋千,每次都说高点,再高点。我最喜欢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身子轻盈得好似要飞起来的感觉。”
陆皓看向她,刚想要推她时,单晴瑶却从荡到最高处飞跃而下,落在秋千前方的草地上,转身向陆皓嫣然一笑:“每一次我都会从最高处跳下来,父王就在秋千下都种了草,不让我摔着。就像我脚下这一片草坪一样。”
单晴瑶走入一间厢杨,陆皓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慢步跟去。单晴瑶坐在杨中一个有破损的矮绣架前:“我母后在长安时是出了名的才女,她的各项才艺我在月氏时只学会了刺绣。七岁起,我就是用这绣架来绣图。”
单晴瑶看向陆皓:“殿下一定很奇怪,为何我在月氏公主院中的东西会在这里出现。这是我夫君花了三年时间,从月氏早已破烂不堪的公主院中运回剩下的一木一瓦,一桌一凳,来建起这座桐院,让我可以重新拥有在月氏最快乐无忧的回忆。”
陆皓剑目一紧,目光中透出震撼的诧异。
单晴瑶打开在绣架旁的一个木箱,里面装满了布帛和竹简。单晴瑶拿出一块布帛,递给陆皓:“殿下请看,这是我三年多前写的字,是不是不堪入目。”
陆皓接过看了看,微笑地点点头。
“四年前,我从月氏逃难到燕国,误打误撞去了安华马帮求医,也遇到我夫君滕连虎。他那时对我极为严苛,考验完我的琴棋文书后,给我留下四个字,糟,差,丑,俗。那可是我此生最大的羞辱。为了不让他再小看我,我花了半年时间,拼命地去练习。他亲自教我抚琴,写字;我弹得差,写得丑,他会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他越嘲笑我,我就越用功。这些就是我练了半年的字,没想到他全部保留下来。”
陆皓目光中的惊讶渐渐凝结了。
“殿下不是说夫君每做一件事背后都有他的算计吗?请殿下猜一猜夫君做的这些事又在算计着什么?难道夫君能在四年前未卜先知,知道我哥哥会在三年后复国,然后不惜一切地讨好我,为了能得到大月氏的生意?”
陆皓霎时怔怔无语。
“四年来,他明里,暗里为我做了许多许多。我知道他是在算计,算计着如何住进我的心里。殿下可会愿意付出这么多,为了得一个女子的心?殿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但我最想要的东西,却殿下不能给的。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殿下,你可以做得到吗?你可以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人,带我游遍千山万水吗?”
陆皓嘴唇微张,翕合几下,竟说不出话。
“在月氏草原,有一种鸟叫白灵,它是草原最能歌善舞的鸟,也是最爱自由飞翔的鸟。有人为了想把天籁之声,美妙之舞据为己有,把它捉起来关在最精美的鸟笼里,给它最好的食物。但白灵在笼子里不但不再唱歌跳舞,还把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血流满身,不久,就死在笼子里。如果殿下硬要把我抢去,我的下场就如白灵鸟一般。殿下是想要一只在天空翱翔,为殿下欢歌乐舞的白灵,还是要把它困在鸟笼里郁郁而终?”
单晴瑶坚定地看向他:“如果殿下非要以勾结楼兰的死罪置夫君于死地,我一定会随夫君而去。就算不能与子偕老,也要死生契阔。”
“恳请殿下成全!”滕连虎踏入杨中,向陆皓重揖。
“逸哥哥!”单晴瑶惊喜地唤起。
陆皓看了看两人,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纵世上有千种风流,万种旖旎,也抵不上彼此眼眸中的笑意。他心头又羡又妒,百念交集。
单晴瑶拉着滕连虎,一起在陆皓面前跪下,两人齐声道:“恳求殿下成全!”
陆皓悠悠地看向院子中的秋千,过了半晌,淡然道:“你们大婚的贺礼我明日会送去安华马帮,你们成婚之日,我不在长安,不能来喝喜酒了。”说完,缓缓地向院门走去。
单晴瑶蹦了起来,欣喜若狂,大叫道:“谢殿下成全!”
陆皓微微止步,看了看柱子上的画,会心一笑,走出了院子。
单晴瑶搂住滕连虎,喜极而泣:“太子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他同意了!”
滕连虎思绪翻腾,竟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把单晴瑶拥入怀中。这柔软的身子里有一种执拗,折服了最尊贵的人,最高傲的心。
又是一轮圆月高挂的夜晚,滕连虎和单晴瑶手牵手,躺在桐院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银光。
“你看,那是不是牛郎星?那颗一定是织女星。看你们俩那么可怜,我来为你们画一座鹊桥。”单晴瑶说完,用手指画了一个弯,把两颗星连在一起。
滕连虎笑着举起手指:“那我就画一个大屋子,让他俩以后可以住在一起。”他又在两颗星的中间加上许多点。
“你加那些点是什么?”
滕连虎看着她和悦地笑道:“是他们的小星星啊。住在一起自然就会有许多小星星。”
单晴瑶脸泛霞红,娇嗟道:“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脑袋一天到晚不知想多少坏东西。”
滕连虎翻身,把单晴瑶压在身下,双眸尽是狡狯的笑意:“你想知道我此时在想什么坏东西吗?”
单晴瑶娇瞪他,双手用劲想把他推开。滕连虎把她的双手一压,柔情地凝视她:“我在想让在月亮上的亲人们看见我们有多幸福。”
他柔软的唇深深地印在她红润的唇上。一抹轻云飘过,圆月的银光仿佛变得异常柔和,好似父母温柔的眼,透出的愉悦的笑。
长安城大乱平息后,单晴瑶又可以在蓝天相伴下安心地刺绣。枕套已绣好,一只欢笑的大花猫追逐一只喜悦的小老鼠。丹甘拿起枕套,窃笑道:“三年前看见小姐把四帮主画成了只小老鼠让我与毕岑足足笑了一个月。就算是现在想起,还想笑。小姐那时候怎会有如此胆量?”
单晴瑶笑得天经地义:“我是为了哄他开心,怎会不敢?”
丹甘放下枕套,把大红嫁衣放在绣绷上:“只有一个半月,小姐真的可以把嫁衣绣好?要不要找绣娘来帮忙?”
单晴瑶拿起绣针:“我自己的嫁衣当然要自己绣。再说,有哪个绣娘比我绣得好?”
小翠手捧点心走来。自从青丘女毕落走后,小翠就跟着单晴瑶回了北地王府。她看到绣好的同心枕套,手一抖,捧在手上的点心哐啷落地。
小翠蹲下捡起-点心,惶然地求饶:“在下该死,在下该死!”
丹甘叹了口气:“小翠,你来府上快两个了,怎么总是心神不宁,不是打破碗,就是撞上人?”
小翠擦了擦潸潸而下的泪水:“在下该死,在下只是想起右夫人。夫人在世时曾说要为小姐绣同心心枕套,如今……”
单晴瑶眼眸一酸:“你别伤心了,嫂嫂在月亮上不希望看见我们哭的。”
小翠低泣:“夫人本来不用上月亮去的。”
单晴瑶悲叹:“嫂嫂为何要跳下河去?哥哥很快会救她出去的,她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要放弃?”
小翠冲口而出:“若不是老帮主说那些话,夫人又怎会……”
单晴瑶愣了愣:“老帮主说了什么?”
小翠霎时瞪大双眼,怔怔道:“没什么!”
单晴瑶狐疑满怀。她站起走到她面前,凝视她:“告诉我老帮主说了什么?”
小翠咽了咽口水,眼眸中尽是惶恐。
单晴瑶扶住她的肩膀,执着中带了强迫:“说!”
小翠惊恐得簌簌直抖,哭泣道:“我听到老帮主与夫人谈了很久,其他的没听清楚,就听到一句:生又何欢,死有何惧?月牙居下的氏置水或许可以让你解脱。”
单晴瑶如被闪雷击中一般:“你,你说什么?你有没有,听清楚!”
小翠悲泣着:“我怕小姐伤心,一直不敢说。可夫人她原本没想过死,她告诉我,无论再痛苦,她也会挺过去,她要回大月氏见小太子和王上。”
是逸哥哥要青丘女毕落跳河?小翠的话如最锋利的尖刀,把她的心一片一片地凌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单晴瑶不断地呢喃。她猛然站起,跨上疾风,向安华马帮奔驰而去。
单晴瑶一脚把门踢来,‘砰’的一声把在厅内的滕连虎,乌远良,玉子扬,杨龙英与石触震吓住。
滕连虎诧异地看着单晴瑶悲凉的泪脸:“我的爱,怎么了?”
单晴瑶惘然地又悲凄地凝望滕连虎,无法自持的痛竟让她语滞难言。
滕连虎向她走来,单晴瑶骤然大叫:“你站住!”
滕连虎眼眸一紧,停下了脚步。
单晴瑶努力地压下身子的颤抖:“生又何欢,死有何惧?月牙居下的氏置水或许可以让你解脱。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滕连虎的脸色微变,沉默无语地凝视着单晴瑶。
“为──什──么?”单晴瑶紧紧地攥起拳头,目光冷,心却更冷。
“忽尔木会让青丘女毕落生不如死,也会利用青丘女毕落逼迫王兄向乌孙出兵。如果出兵,无论胜负,大月氏都会受到重创。大月氏复国不久,经受不起这样的征战。”
单晴瑶听着他的义正严词,心头越来越苍凉。
滕连虎心头难安,急步向单晴瑶走去。单晴瑶快步退后,向他怒喝:“你别过来!”
滕连虎剑眉蹙起,依旧急步前行,单晴瑶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指向他,怒吼:“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