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早我一步来到了公司,虽然父亲已经为之奋斗了全部的青春,但是今天我才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外表看上去很普通的一栋楼,唯一能和普通的家属住宅楼区别开的就是挂着个大招牌,门口的保安穿戴还算整齐,估计也是父亲的要求。
我径直向里走,并没有受到保安的阻拦。我才发现,保安主要的工作,是协调公司门口那一排场地的停车位。可我在走进去之后却退了出来,因为我不知道后勤部在哪。
保安指引下我走到二楼,虽然这里的设备都看上去比太原任何一家机构看上去简陋,但是近似洁癖的干净态度却让三甲医院也羞愧难当。后勤部三个字也只是被即时贴粘在门上,门并没有关,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里面正翻弄着汽车杂志。
“您好,我是来报道的。”
“小杨是吧?”中年男人并没有油腻的感觉,而是全身都想拍打了痱子粉般的干爽。“杨总交代过了,你先坐。你爸在楼上开会,你没去他办公室坐坐?”
“我不上去了,而且他叮嘱过,在单位让我叫他杨总,没事不许我上去随便找他,有事可以打电话。”
“哦!”中年男人在饮水机下接了一杯热水,双手放到我的桌前。“咱这没什么事,就是负责给大家发发福利,办公室缺文具了,及时补充一下。没事,你刚来,先坐下休息休息。刚毕业?”
“嗯。”中年男人还要问什么的时候,刘一打来了电话,他迅速回避躲了出去,还帮我把门关了起了。
“和你爸谈的怎么样?”我知道此刻她应该在上班,说不定正躲在洗手间或者楼梯口。
“没什么,挺好的。我今天来他单位上班了,手续没办,不着急。”确实今天早上的云似乎都白了许多,天也蓝了许多,就像到了内蒙古的草原上。
“哦,挺好的。那你有什么打算?你爸有没有说能不能把我安排回去。”
“暂时没说。不过我了解了一下,这边的工资水平可是低啊,你赚的远远没有在太原多。我肯定在那边找不到工作,如果你来这边,太委屈你啊。”
“你什么意思?”虽然音量没有变化,但是生硬的字眼像是一个一个挨着吐出来的。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也试试这种模式,平时咱们在两个城市工作,周末也可以我去找你,或者你来找我,或者干脆咱们到第三个城市集合,在那里连相聚带旅游都有了。你说,好不好?”
“杨正,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刘一的冷漠几乎把信号隔断,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都说女人是善变的,可我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说出这种话了?”
“反正你已经回去了,我也不可能把你揪回来。我就问你,你回去第二天就能上班,有这样的条件难道不能给我安排个工作?我觉得这是你爸故意的。他肯定是想利用工作吧咱俩隔绝起来,时间长了,你身边的小姑娘接触的多了,你就忘了我了。是的,肯定是这样的,人都是会变的。”
“你别多想,我这才刚和我爸缓和点气氛,而且我也提到你的工作问题了,他昨晚还跑出去说是联系工作去了。他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多套路,别把人想的太阴险。”其实刘一的猜测已经引起了我的不满,我觉得她就是被电视剧里泡沫的情节洗刷了大脑。“而且你对我应该有信心吧,咱们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也许我是对自己没信心。你在学生会的时候,就有好多女生喜欢你。你回去了,你爸肯定会忙着给你张罗相亲。我其实并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我,但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比较真实。但是现在我怕了,毕竟,我们也有争吵,而且我现在看不到你,不知道你身边的环境,我觉得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安全感。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坚信,安全感就是不自信的表现。“我拜托你,自信一点好不好?我正工作呢,咱们晚上再聊好吧?”
刘一挂电话的时候连句“拜拜”都没说,我就明白她又生气了。虽然我手头并没有什么工作,但我只想利用谎言冲出沉闷的水底去吸一口空气。看来有些话的确该找父亲再谈谈了。既然这个头开得不错,那么趁热打铁是十分必要的。
门很快被推开,中年男人笑眯眯的说:“杨正,打完电话了?”
时间完美无缺的切换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在门后偷听。结果他只是进来继续看他的杂志,这一整个上午就这么安静的过去了。我随手拿了本公司的职工手册,却发现不了勾引眼球的东西。只能祈祷早一点下班。纯粹的等待原来比纯粹的忙碌还要让人难受,我觉得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像多动症的孩子被绑在了教师的小椅子里。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面,时间同样掌握的刚刚好,只不过桌上只摆着两碗面。“我爸中午不回来?”
“你爸中午什么时候回来过?”话音刚落,父亲推门进来了。“咦,你咋回来了?赶紧去楼下买点面吧,你着急的话吃我的,我再去做点卤。”
“不用,我坐一下就走,中午还有个饭局。”父亲一屁股砸进昨晚他的位置,那个位置即使没人的时候也是一种下陷的状态,就好象煤层被挖空的地表。“上午去的时候侯主任在呢?”
“侯主任?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杂志那个男的?”
“你这一上午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嘿呀,你这在社会上是怎么锻炼的?一点长进都没有!”父亲黑青的脸因为饥饿看起来更加阴鹜,我真希望他先对着母亲的面吃两口,说不定短期升高的血糖能让他的情绪好一点。消极的状态下,人是很难听取别人的意见的,更遑论我不知如何开口的请求。
“中午又喝酒呢?那你还不赶紧吃口面!别管我,我不吃也行。”母亲拿着一头蒜走出来,坐在我和父亲的一侧慢慢剥。
父亲随即接过一瓣蒜,囫囵扔进嘴里,端起碗的样子和工地边的民工并无二致。“嗖”的一声,我觉得半碗面都不见了。然后父亲轻轻放下碗,“行了,不吃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绿箭,抽出一条,剩下的扔给我。“这些东西以后都要准备上,时刻给人一个好印象!”
“行啦!吃个饭也那么多话?”母亲的手就像一台机器,瞬间已经让所有的蒜瓣赤裸裸的躺在茶几上。把蒜皮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母亲转身回到厨房。“别理你爸,你吃你的!”
但是我的算盘打空了,父亲并没有因为吃了点东西而改变态度。“我这不是批评你,而是抓住一切机会提醒你,因为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很有道理!另外,我问你,你是不是跟侯主任说你是我儿子了?”
“不是我说的,他就知道,我一进门他就说你在楼上开会。”
“笨死了!我根本没有说你是我儿子,我和人事部说的是新来个员工,和我同姓。你可倒好,被人一句试探就现原形了,就你这,我怎么放心让你去市委工作。那都是人精扎堆的地方,就你这样,就是送羊入虎口,说不定不用两天就把你爸给卖了。”
“不去就不去吧,社会这么大,总有适合我的地方。”我决定冒险一次。“爸,意思是那边有空缺,那能不能把我对象安排进去?”
父亲正用一根牙签剔牙,我不知道吃碗西红柿打卤面剔哪门子牙。但是他突然撇着嘴,就像蝙蝠侠电影里的小丑被刀子划开的嘴脸。“你说啥?把你对象安排进去?你是不是傻子!”
“又咋了,好好说话!”母亲被父亲盖过油烟机轰鸣的嗓音吓到了。
“现在你的工作还是个半吊子,我凭什么把一个外人介绍进去?我跟你讲,你进去,是因为你是我儿子,别人卖我这个人情,将来我得还。你女朋友和咱们家非亲非故,别人愿不愿意先是两说。如果她进去,这个人情我欠下了。万一哪天她一个不高兴,跑了,那我怎么和对方交代?这人情,我不还,以后没脸;我还,我他妈的不乐意!你为你爸想过没有?”
“刘一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懂父亲说的道理,但是我懂刘一是个坚定的人,不会浪费任何的机会。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知道!如果你俩结婚了,我和人家说起来,这是我儿媳妇,这性质又不一样了。懂了没有?”父亲气得连连拍着茶几,茶几上的药瓶也跟着跳动起来。
“她早晚是您儿媳妇啊。”
“她?哼哼,两说!我走呀,不早了!”父亲连母亲也不招呼就走掉了,门被拍的格外响,大约是昨晚同样动作的两倍。
父亲的态度让我相信,刘一的怀疑,或许是有道理的。那么,我又该如何是好?生存还是毁灭,真的是一个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