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的意思是有人能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
“肯定有啊!就咱家这条件,在和平也算得上人上,如果你愿意,来找我提亲的人不把咱家门敲坏了才怪。”父亲的自信在胸腔里膨胀,比深呼吸还要让他看起来饱满。
“爸,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知道,我在学校里就有这样的同学,总是想着攀上一个好家庭,从此屌丝逆袭,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但是爸,这不是我要的,我这次回来是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吧。”父亲就像有很多面孔,瞬间如同优秀的川剧演员,换的这张脸充满的了诚恳与期待。
“我想求您帮我找一份工作,最好能有个好一点的收入。”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而不是跳动,它似乎没有了节奏,只是跟随着父亲的鼻翼煽动做着扩张,保证我能撑过这次谈话。
“你和爸爸说什么求,爸爸帮你是应该的。”父亲从桌上拿起了烟,自己点上,烟头冒出明亮的火星之后,他却突然停止。“咱山西这地方,收入最高的,肯定是煤矿,你去不去?”
“收入有多高?”虽然煤老板的大名响彻云霄,可我至今未曾管中窥豹。
“这么说吧,你爸我是总经理,但是一年的工资下来,还抵不上矿上一个普通的科长,就这么大的差距。要是让你去那里的话,你哪怕就是个普通的小科员,那待遇也抵得过我公司里的一个主管。”
“那确实不低。”我似乎有些憧憬。
父亲看到我点头,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随即吐出来的雾白白一片,我怀疑所有的颗粒都已经吸附在他的肺泡之上。“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当医生,我也没办法。正好前一阵子和复兴矿的副矿长在一起打牌,当时我随口提了一句,说是我儿子快毕业了。也不知道那人说的话真还是假,当时是一口答应去他那没问题。”
“我再想想吧。”我心里还有些顾虑。
“这就对了,做人做事,三思而后行,不要总是蒙着脑袋胡闯。等你碰壁碰的头破血流才明白,就晚了!不过煤矿那地方,我总觉得危险。”父亲痛快的大吸一口,我能明显的看到烟卷短了一截。
“我就这一个儿子,咱可不下井啊!”母亲被吓坏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煤矿井下一年死那么多人,我可舍不得。给座金山咱也不换!”
“我想和我对象商量一下,听一下她的意见。”
“啥?”金刚怒目大概也就不过如此了。“弄了半天,你还要去问一个女人的意见?你自己的事还要别人做主?我咋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你不要着急,听儿子把话说完。”母亲从父亲的指间把烟头夺走,压灭在烟灰缸里。
“我不是要听她的指示,只是我们既然走在一起,事关人生重大的决定,总要尊重对方的意见吧?我们是新时代的人,我们喜欢民主。或许您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但是我不希望走您的老路,这也是我喜欢她的一个原因,能够和我站在平等的位置去处理问题。如果她对我百依百顺,说不定我俩早就分了。”
“哼哼!”不知为何,父亲的这一嗓子让我听出了京剧的味道,而我们父子是对所有戏曲敬而远之的。“平等?狗屁的平等,家里还能没有个说话的?咱们家,就是我说了算。你奶奶在的时候,就是你奶奶说了算。什么叫一家之主,这就叫一家之主!要是没有个拍板的,大到一个国,小到一个家,都得乱套!我们那会儿,就是听毛主席的!别人讲的,啥也不听!”父亲的语调让我想起了不少文学作品里的红卫兵。
“好好说!别老是嘴里不干不净的,儿子说啥了你不能听?年轻人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儿子又不和你过一辈子,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啥?又是咱妈又是毛主席,搬出来吓唬谁?”母亲似乎容不得父亲随便提起祖母。
“行,我好好说。”父亲收敛心神,正式的在我面前深吸一口气,我都能听见气流拨动他鼻腔里绒毛的声音。“你说你喜欢她,你给我说说她的优点。”
“勤俭持家。”我觉得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刘一除了担负我们二人的日常开支,每到自己弟弟妹妹的生日,还总是偷偷给他们汇点钱。虽然我知道,但是从不点破。毕竟,那又不是我的钱。
“这算什么优点?你当是我们那个年代,吃不起、穿不起,过日子就得靠省。你爸我,最穷的时候还跟着你奶奶在市场上捡烂菜叶子,拿别人掰下来的葱叶子回去炒菜,这些我都懒得跟你讲。现在你们是赶上好时代了,有钱的话,用得着省?没钱才省!”
“你瞧你这话说的,咱妈在的时候没给你讲过坐吃山空?你现在大手大脚就对?”母亲斥责父亲,可是此刻自己却把祖母搬了出来。可惜她的话,听起来一点力量都没有。毕竟此刻她的角色只是妻子,而不是班主任。
“如果你连这点都否定的话,我想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样吧,明天你就去我单位,先去后勤部上班。你不是学生干部吗?看来能管住人吧?先去试试能不能管住那群大爷大妈再说。你和你妈吃饭吧,我不吃了。”父亲站起身从母亲的两腿上越过。即使母亲已经立刻缩手缩脚,父亲的动作仍然表现的像个跨栏运动员。
“去哪又?”
“找几个人说说孩子工作的事,我记得前一阵子,说是市委缺个秘书员,就是办公室跑腿处理文件的,看看还空缺不。”
“爸,我提一个要求,花钱买的工作我不要。您别背着我,要是让我知道了,再好的地方,我掉屁股就走。而且,我还有一个请求,能不能把我对象的工作,也落实一下?”
“先管好你自己吧!”父亲从挂钩上拿下外套搭在小臂上,低着头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刹,母亲的脸似乎找到了班主任的感觉。“你看看,你爸多疼你。就你那不疼不痒的道歉,你爸都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想想你这些日子在外面,连你爸生日都不知道问候一句,是不是太不应该?不过你这个小对象倒是有心,逢节还知道给我们二老发个信息说个节日快乐。行了,你俩的事慢慢来,有妈在,放心吧。”
“啥?她还背着我干这事?”究竟刘一还有多少秘密?怎么我对她越来越陌生了?
“什么叫干这事?这就对了,她要是想当咱杨家的儿媳妇,就得学会孝敬长辈。这点尤其得说说你大嫂,人家哪怕坐月子,都记得叮嘱你大哥,每个星期天晚上都要给你爷爷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周的工作和生活。”母亲说起大嫂,似乎很羡慕,眼角的鱼尾纹都跳了出来。
“一家人有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程式?”
“你说的是狗屁!这叫尊重!你爸就是从小把你惯的没样子了。对了,你大哥当爸爸了你知道不?”
“我也是今天刚知道,爷爷告诉我的。”
“你没给你大哥打个电话?我觉得吧,你要是不想去你爸那里,觉得太压抑,不妨去你大伯那,现在他们厂效益不错。”
本来我就要拨出号码的手凝在空中,似乎这个电话打出去是别有所图。但是想到大哥和大伯僵硬的关系,又觉得大可不必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
“可惜了,生了个女儿,不过你大哥大嫂都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妈,怎么你也重男轻女。”
“妈才不重男轻女,但是如果有的选,还是男孩子好。现在社会这么乱,女孩子还是吃亏啊。”说完把手里揉成一团的围裙展开,挂在脖子上继续做饭了。而桌上的那道菜,已经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三儿,咋了?”大哥压着声音,“你等我一下,孩子刚睡了,我出去跟你说。”
“没事,大哥,我就是给你打个电话,向你说一声恭喜!”
“好的,好的,你在哪里?”
“我在家。”
“哦,还在外面租的那个房子?”
“不是,我回来和平了,跟我爸和解。”
“挺好的!”
我此刻感受到了一种幸福,而且迫切的希望把这种幸福延续的更长远。“哥,你多会儿回来?”如果大哥也能回来,我们三兄弟就又能凑在一起了。虽然凑在一起也是各自生活,但是在同一个城市,似乎就能保持着心电感应似的。
“孩子还小,过几年再说吧。”大哥刚刚扬起的声音又落了下来,但我相信他并没有回到有孩子的房间。
“大哥,我问你个事儿,你想不想你爸?”
“咋能不想呢,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