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可听闻。
“轩轩下辈子,做我女儿吧。若果我能生出女儿,好吗?”卓纤儿是那么的温柔。
“谢谢。”乙勺玬用尽余力,把晶莹剔透的小虫子碾扁,涂在卓纤儿手背上,“巫神庇佑你。”她含着笑闭上了魅眼,瞬间就断了气。
一行未干的泪滴落在卓纤儿手背上,她吻了她的额一下,轻轻柔柔的,就像吻一个纯真的孩子。
东方锦安静地把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完,才疑惑地问卓纤儿:“纤儿,你这是?”
“我收到了一封信,说的是她的身世,不过是个弱女。上天有好生之德。”卓纤儿一言一语间,已经放下所有的偏执和恼恨,将颜承轩轻轻地放在地上。
但并无权处置她的遗体。
“你给她的毒药?”随意一问。
“他们说她罪名坐实,可能会死得很痛苦,所以朕央棠隶给了一颗吃了不会感到痛苦的毒药,拿来给她。”东方锦之言,也没多大情绪,口吻还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锦儿,我很累,我走了。”
“朕送你回去。”
“不,早知她过去如此凄凉无依,我就不会伤害她。我有错,我累了……我自己回去。”
“纤儿。”
东方锦看着卓纤儿纤弱如柳的身影渐行渐远,想挽留,却隔着一个慢慢冰冷的尸体。
“好生安葬。”东方锦对着虚无说,“谁给的她信?”
棠隶却不在,没人回答他。
卓纤儿很久没出门了,一直在清平阁内,困局式生活。
一个月后,听闻幽州之事已定,颜氏一族除了十岁以下幼童,其余一律处死。毕竟颜氏乃当地大族,朝廷又派了御史陈群作为巡抚去安抚当地人心。
后来竟然让陈群就地任职幽州刺史。
事情如此这般,告终。
挺好的,不臣者就当诛。
但卓纤儿内心依然纠结,那盅有毒的汤和证人及那封言明颜承轩身世的信,从何而来?
后来,卓纤儿被方皇后迁到另一座名为“锦绣”的宫殿去,离坤宁宫不若以前般远。
理由是明修仪的咳嗽有些严重了,太医也束手无策,怕有传染之虞。
今个儿,卓纤儿正在练书法,突然听到宗庙的天钟被撞响,按拍子推测——帝丧。
却比东方锦多了一下,莫非是太上皇驾崩?
卓纤儿连忙放下笔,命落泉收拾书桌。
少顷,小冬子高举着素服回来了。
“主子,早朝时终南有侍卫来报,太上皇驾崩。”
“太后还好吗?”卓纤儿听到钟声时已心里有数,但也疑惑:太上皇正值壮年,在仙境一样的地方静养,怎么说没就没了?
“太后听到消息后很激动,被皇上及时扶住才没摔倒,泪洒朝堂。”小冬子把素服呈给卓纤儿,“主子,所有人都得换上孝服。”
卓纤儿神情黯淡,点了点头,让落泉与小冬子一同前去司礼署领孝服。
自己则往坤宁宫走去。
……
天是白色的,无边无际的云堆了一层又一层。
宫殿也是白色的,丧帛满悬。人也是白色的,除了黑色的发丝。
晋太后已命亲卫及礼部侍郎前往终南山运送太上皇遗体到皇陵安葬。
但国丧必须在皇城举行。
有伤天下,减税三年;有感天下,除奸银夺命重犯,一率赦免。
晋太后把红色、金色、明黄色的凤袍悉数放进凤纹乌木箱中,命人先行运去皇陵。
凤袍只余玄色。
不过月余未见,卓纤儿觉得她老了些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威严与威慑力。
举手投足间,均是至高无尚的尊贵和主宰天下的威势。
岁月在给予些什么的同时,总得夺走些什么?
卓纤儿还不明白。
礼毕,她担忧地探了一直咳嗽的明修仪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独自回去。
傍晚,就下起了雨,绵绵细雨。
落泉说太后命瑞王出兵攻打柔然,誓要为太上皇报仇雪恨。
柔然杀手竟然能潜进戒备森严的终南山别院,成功刺杀太上皇?
这杀手得多厉害……
卓纤儿心里虽有疑惑,但朝政,她无能为力。
脑海突然闪过瑞王妃的倩影,估计现在孕肚应该很明显了,太后此时派瑞王出征,显然是极信任他的。
但对于瑞王妃来说,此时别离总是残忍。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瑞王故意说要娶慕容雁雪,以此来惹怒昱王,令兄弟间反目成仇,才有了后面晋太后兵不血刃,顺利拥立宁王登基的局面。
总而言之,太后或者老国公才是那场哄动天下、兄弟阋墙的幕后操纵者?
不过世事,总是像大雾天的树林那样朦朦胧胧,局外人很难辨清内里真相。
“一路走好。”卓纤儿举目远眺,往终南山的方向默念了句。这太上皇再坏,也是她的公公,按现代的称呼,是管叫爸的。
由始至终,她都没能见他一面,想来有些可惜。
趁着细雨,周围走走吧,也没说戒严,皇城还是能走动的。
卓纤儿让落泉支了把伞,出了锦绣宫。
不知不觉中,竟然踱到了昭明宫。
落泉说,慕容尚书与夫人在里面。
卓纤儿一听,下意识回避。
她总觉得自己自私,因为现在她的灵魂已经与这个身体融为一体了,并不像初来乍到时,体内总有股阴寒之气令人难受。
所以更觉不能面对慕容家的人。
按理说,她应该要想办法惩罚慕容家对雁雪的凉薄。
但种种迹象表明,慕容敬尧其实是个好官,清官。
上次听小冬子说,有外省官员想贿赂他,别出心裁地在一个木雕里面藏了价值千金的宝物,却被他烧了。
即使是标榜,就算是伪装,也是可敬的。
“站住!”突然,一把尖锐的声音从卓纤儿身后响起。
慕容阮氏?卓纤儿眉目轻扬,缓缓转过身。
“果然是你,你这害人精,害了明玑又来害明珠,有本事把我这条老命也害了去!”慕容阮氏愤恨地瞪着卓纤儿。
怨毒的眼神令卓纤儿心头微微一震,她以往就是用这种深仇大恨的眼神盯着雁雪?
“放肆,见了本贵人居然不行礼,你是谁?”明知故问。
“行礼?”慕容阮氏硬气得很,鄙夷地啐了一口,“你先管本夫人叫声母亲再说吧!哼!本夫人何须对你这种连祖宗都不认的贱人客气!”
大概忘了,即使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宫女,若被东方锦宠幸有了位份,也是主子。
天下人见了都得行礼。
卓纤儿不以为然地上下打量她一眼,着白绸素服、佩命妇饰物,外表十分端庄且有几分贵气,只嫌神情太过张狂。“看你佩饰,该是三品诰命,明修仪的娘亲慕容夫人吧?”
慕容阮氏高高地抬起了下巴,“对,本夫人前些日子承蒙太后恩典,封为诰命。这是何等荣耀!你那短命鬼娘亲,再过十辈子也别妄想。因为她那种贱人,一分功德都没有,只能世代为奴!”
世代为奴?多恶毒的诅咒。若是有生死轮回,她该为那个女人积点阴德才是。
卓纤儿面不改色地想:但这阮氏还真够狂妄自大,这里可是皇宫,不是市井能任人胡来。
但因是国丧,又念明修仪之谊,卓纤儿并不想与她计较,而礼数还是得还,“慕容夫人你知道吗,皇后娘娘都不敢与本贵人摆这谱。”
你比皇后还厉害呢?
“呸,别真以为本夫人不识得你,慕容雁雪!本夫人迟早要戳穿你的身份,揭穿你的真面目!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贱人,妄想联合武平侯谋朝篡位?想得太美了,小心恶鬼扯你下地狱!也不倒盆水照照自己的样子,你跟你娘有区别吗,跟狐狸妖精有区别吗?跟……”
咒骂从慕容阮氏嘴里源源不断吐出,像顺口溜似的,越来越尖酸刻薄。
却被适时赶到的明修仪打断。
“娘,请你冷静些。爹,娘怎么又发病了,她没按时喝药吗?”
咳嗽声伴随着担忧与愧疚自明修仪口中溢了出来,“宝贵人,很抱歉。”
“明珠,娘没病,有病的是你们!”慕容阮氏两眼一翻,指着卓纤儿痴笑:“慕容敬尧你来看,这是你女儿慕容雁雪,却认贼做父!她现在叫连纤儿,你知道吗?你白帮别人生了个能勾引天下男人的女儿!”
“她病了?”卓纤儿这才意识到些什么。
“你才有病!”慕容阮氏使劲推开慕容尚书及明修仪,张牙舞爪地扑向卓纤儿。
落泉连忙上前护着,却不敢说话。
“爹!”明修仪担心隔墙有耳,急忙唤慕容尚书。
他却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夫人,咱们先进去。”呆呆地盯着卓纤儿看的慕容尚书倏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拉住对卓纤儿死缠烂打的阮氏。
一时之间,你拉我扯,好不混乱。
卓纤儿有些看不过眼,水袖微扬,一缕迷香巧妙地送到了慕容阮氏鼻间。
慕容阮氏吸入迷香后,两眼倏地定住,似乎心有不甘,使劲瞪了瞪。稍后,抵抗不了药力才晕过去。
“爹,快把娘扶进去。”明修仪眼皮一跳,看了一眼卓纤儿,明白是她动的手脚,却是心照不宣。
“好。”慕容敬尧有些慌乱地点着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卓纤儿一眼,痴痴的好久不能回神。
“爹!”明修义恼怒地喝斥!
“哦,好。”为免失礼,慕容尚书索性抱起阮氏,急步往内走去。
“咳……”明修仪咳了好一阵子,脸都咳红了,缓过气来后请卓纤儿到亭子落座。“宝贵人,我爹娘实在唐突,望你见谅。”
“没关系。”卓纤儿狐疑地探视着明修仪,虽从脸色上看,确是久病而泛的腊黄,但依然觉得她的病有些怪异。甄选入宫时身体肯定是好的,后面病了也是一直用上好的药材养着,怎么还越见严重?
卓纤儿皱起了眉头:“你的病?”
“我弟弟半个月前,因痨病过世了。我爹告诉我,祖父也是因痨病而逝。大概是我福薄,也得了这重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