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仪浅浅勾了下嘴角,眼神尽是嘲讽,语气却是感伤,“我娘深受打击,又因思念明玑,精神不太好,一直神神叨叨拿雁雪出气。”
慕容天佑也过世了?若明修仪也撑不下去,这慕容家是绝后了……卓纤儿不由得悲从中来,还谈什么为雁雪报仇。
“你保重。”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听到更多悲伤的事情了,卓纤儿福身告辞。
“你慢行。”即使寸步不出,但明修仪知道,自颜承轩死后,东方锦就把自己困在福宁宫内,谁也不见。
她猜测卓纤儿的愁绪从那而来,眼神不觉有些悲悯。
而卓纤儿自认无须任何同情,朱唇弯出一抹淡笑,对明修仪摇了摇头,“生死不相依,悲欢却尽同。”
卓纤儿说完,望了落泉一眼,落泉立刻支起伞伴她离开。
雨渐下渐大。
以前很讨厌下雨。
现在却喜欢了。
春天无雨,对于大地来说,是一种悲伤。
夜里,雨势渐弱,沥沥淅淅,像一首婉约清丽的曲子。
卓纤儿睡得不稳,心事总化作景象,一幕幕地在梦中上演。
慕容明玑的无辜,慕容雁雪的薄命,慕容明珠的病与怜,慕容夫人的偏执,慕容尚书乍看到她时的痴傻……
一幕幕重复不断的上演,甚至梦见了慕容雁雪的娘,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却不知是何模样。
转身时手被阻挡不能尽伸,她悠悠转醒,看到床外侧躺着个人——东方锦?
他显得很疲惫,眼底黑黑的犹如熊猫眼。
在这缺少娱乐的古代,呆在寝宫什么也不干,也能弄成这副几天没睡的样子,卓纤儿不由得有些佩服他。
如果傻,该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偏偏七情六欲一样没落下。
卓纤儿抚了抚他垂在额角的乌丝,指腹轻轻地划过他漂亮的眉眼,他高挺的鼻子,还有微抿着的薄唇。
忽地,忍不住在他宽广而饱满的额上印下一吻,她才重新躺好,安宁入睡。
身旁的男子嘴角微扬,勾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一刻钟后,才张开有力的双臂将她搂入怀内。
“纤儿,我很想你。”
昵喃着,蹭了蹭她越发美丽的脸颊,又沉沉睡去。
卓纤儿早上醒来时,身旁却空无一物,她立刻用手摸了摸,一点活人睡过的余温也没,人呢?
他昨夜不是来了么?
“落泉!”卓纤儿一惊,急忙大声唤,“落泉!”
“主子,怎么了?”落泉第一次听见卓纤儿有如此慌张的喊声,连忙跑进来。
“水迹,地上可有水迹?”她急切地在地上寻找证明。
“没有。”落泉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一遍。
“皇上有来过吗?”
“没有。”
“……你什么时辰醒的?”卓纤儿还不死心。
落泉暗叹一声,着手准备孝服,“今日卯时就醒了,主子你也起来吧,要去坤宁宫了。”所有妃嫔都得先去坤宁宫,再随皇后去灵堂。
卓纤儿垂下眼眸,光彩从眸中消散,失落感油然而生。
难道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卓纤儿整日都沉浸在这个念头中,日间一直无法碰见东方锦,他也不曾来找她。
向玬妃打听,才知道东方锦清晨就与太后等人一同去了宗庙。
真的是做梦,那么真实的梦。
之后很久,都没见到东方锦,卓纤儿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日。
直到满城的白褪下。
那时,已是五月末。
明修仪已经病得下不了床。
自颜承轩出事后,没甚往来的玬妃难得来了锦绣宫找卓纤儿。
说是战场上又传来消息,瑞王中了埋伏被困生死未卜,请求增援。晋王自告奋勇前往营救。
卓纤儿听后,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感觉晋王去了,瑞王就无法回来了。
但愿是她多虑。
“娘娘……臣妾见过宝贵人。”瑞王妃竟然进宫了,见着玬妃就哭。
玬妃好像不太高兴,瞥了瑞王妃一眼,让她坐下。
卓纤儿回了个礼,兀自打量起她来。
整个人因怀孕显得圆嘟嘟的,原本秀丽的脸容却有些憔悴。应该是为了瑞王的安危寝食难安。
玬妃白了瑞王妃一眼,哼道:“哭什么哭,有什么用啊!别忘了你肚子里还住着一个小瑞王呢。”
“我很难过,不是我想哭,只是一想到他生死未卜,我这眼泪就止不住了。”瑞王妃边抹泪边小声说。
“哎,还自称“我”呢,当心被皇后听去,治你罪。”玬妃颇不以为然,语气却透着一股担心。
瑞王妃的眼泪不但没收敛,更如溃堤的江河涌了出来,“你以为他很厉害是吗?没错,单枪匹马对阵,臣妾承认他勇武。可是两军交锋,他全无经验,平日不过纸上谈兵,而敌人狡猾凶残……”不敢往下说了。
“好了,你别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玬妃厉声喝斥,手掌高抬欲拍往桌面,却在半空顿住。“消息没传回京城时,我大哥就探听到消息了。日夜兼程,他应该赶到那边了。”
瑞王妃一听,不禁转忧为喜,紧紧地捉住了玬妃双手,“真的吗?”
玬妃点了点头,却是错开了眼,不敢迎视瑞王妃热切而期待的注视。
那么心虚。
大概九死一生了。
卓纤儿心中颇不是滋味。
“王妃,无论战事如何,你目前该做的是保护好自己,让腹中胎儿顺利降生。若母体终日哀伤,对胎儿也非好事。”
卓纤儿不咸不淡地劝了句。
“贵人你说得对,有薛爷帮忙,只要他还在,应该就能平安归来的。”
瑞王妃松开了手,将眼泪抹干后,双手轻柔地托着腹部,母性光辉总令人折服。
卓纤儿看了一眼,那儿高高隆起,胎位偏上,形状有些儿尖,该是男胎的迹象。
“噢,本宫想起来了,太后昨个儿赏了本宫一瓶上品珍珠末,送你吧。”玬妃边说执起瑞王妃的手,“走,到本宫宫里去。”
“好。”瑞王妃破涕为笑,又向卓纤儿福身,“贵人再见。”
“恭送玬妃娘娘,王妃慢行。”
她们走后,卓纤儿的住处,又恢复了平静。但她的心,却难以宁静。
为免受折磨,卓纤儿又让落泉摆出文房四宝,独自练起书法来。
她已经能在信笺上书与古人一样大小的正楷字了,此时练的是草书。
傍晚时,昭明宫侍女来请。
卓纤儿匆匆赶去,与敏贵嫔打了个照面。她穿一身月牙白宫装,清丽脱俗,未见轻慢,眼角眉梢却隐约可窥见忧伤。
不知是为谁。
卓纤儿入了正殿后,放缓了步伐,有条不紊的走进寝宫,“明修仪,臣妾来了。”
“雁雪?”明修仪双眼迷蒙,察觉有误,用力地拍了拍额头,方歉意地说:“对不起。来坐。”
卓纤儿道了声谢,坐到床畔,帮扶着明修仪坐靠在床头。
她真的很虚弱无力,就连淡红色的薄唇也变得灰灰白白,像极一株即将枯萎的柴杉。
“咳……咳……”
那该死的咳嗽又响了起来,像被人扼住喉咙般,每咳一下都像撕心裂肺般艰难。
仿佛一口气没喘过来,就会立刻撒手人寰。
卓纤儿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太医都诊治了吗?”怎么会药石罔效?又不是穷人家无钱医治。
“何太医,才走没多久。”正说话间,侍女送来一碗汤,飘着淡淡的香甜味。明修仪接过来,立刻喝下,“是百合甜羹,突然很想喝甜的。”
她扯出一抹笑,软弱无力。
卓纤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别放弃,人的信念很重要。”
明修仪微微笑着,复杂的眼神似有心有千结,也隐约透出了一股死亡气息。“近日,我总想起以前的事。”
她望向卓纤儿,眼神流露出的意思似乎是,想要一个聆听者。
卓纤儿友善地点了点头,表示很愿意坐在这里听她说过去的事。
“她很美,我记得她,她们很像……”
令卓纤儿意外的是,才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明修仪就睡着了。
难道说的是雁雪母女?
卓纤儿为明修仪盖上被子,想等她醒来,也不怕会被传染。
过了约一刻钟,明修仪的侍女体贴地小声进言:“贵人,修仪主子昨夜咳了一宿,这会儿该是能睡很久,要不奴婢先送您回去?”
卓纤儿颔首,站了起来往外走。
身后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却是没那种随时会断气的感觉了。
难道是报应?
可卓纤儿对恶有恶报这事儿,压根不信。
她有点沮丧,不想回锦绣宫。
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福宁宫。
东方锦闭门不出。
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不愿意再看到她了?
卓纤儿有些迷茫,因为她经常会想起那个梦,梦中她还亲了他一下,感觉那么真实,怎么后来就变成虚无?
闲庭信步,最后却不知道踱到哪里去了。卓纤儿望了望四周,发现右边就是那个湖,专供东方锦游泳用的湖。
原来已经竣工。
本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却突然被人拽住拖入一处。
“别怕。”
“姑姑。”还真别说不怕,卓纤儿的心怦怦地跳着,待听见左欣的声音,才镇定下来。
“长话短说,我天天这个时辰都守在这里,终于等到你路过。”这里是前几个月临时加建,用来给东方锦放鱼具的杂物房,因各路眼线盯着太紧,左欣不敢直接与卓纤儿交流,听闻她近来很爱散步,所以才赌这个运气。
结果等着了她。
卓纤儿不敢多言,颔首静待。
“侯爷很担心你,不过我已传消息出去,说你滑胎是假除颜氏是真。巧贞怀上了,可是你大哥还不愿意与他成亲,说是要等能与你重逢时,再婚嫁大礼。侯爷没说什么。”
卓纤儿闻言,脸色倏变,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还不愿意成婚,难道还为了那个爱她执念?这让她日后如何面对巧贞?
“你莫急,仔细听着。如果晋王去了,瑞王却回不来的话,我们有理由怀疑刺杀太上皇的人是晋王派去的,或者说就是晋王亲自下的手。”
什么?卓纤儿攥紧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