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大地上,有绿洲的地方就会有城市、有国家。李显慢慢走着,前方一条大河从山那边流出,又蜿蜒消失在茫茫荒原上。不过一天,一座城市出现在河水中央,这里就是车师前国的国都——交河城。
待慢慢靠近这座城,李显发现整个交河城形同一只朝向东南行驶的大船,又像一片随风飘落的柳叶。其中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地从城门进出,就连那支伪装的汉军小队也在其中,他们给守城的兵将看了通关的文牒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城去。
李显看了看木头上的字体,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城内西侧,独眼人铁匠”一行字。但自己没有文牒或符节之类的证明身份的东西,怕是很难混进城去。
行不行先试试,李显牵着马和骆驼走上前去。
车师是黄白混血的国都,全国说龟兹语,李显在这里像一个聋子,一句话也听不懂。一名凶神恶煞的士兵走来,嘴里面全是呜哩哇啦的话。李显一想这下不妙,如果自己没有凭证,不能进城还是小事,还会让对方怀疑自己是奸细。
麻烦就在眼前,李显心想若是暂时不能进城就先脱身,以后再找机会。
正想着,一个身材矮短的黄种人跑了过来,对着李显用汉化说道:“阁下可是李公子?”
李显一阵诧异,道“正是在下,汝是?”
“小人优弥,是我家主人让我在这里等你。”
“你家主人?”
“不错,她给我说了你的相貌特征,还有这匹枣红马,这是寻你的依据。”
“莫非他是呼延莺儿的人。”李显思索着,“不然别个还有谁能知晓自己,又有谁有能力在这个被匈奴控制的城里给自己行方便。”
“那好,还请大哥前面带路。”李显打消疑问,随这位留弥前去。从面相看,此人必定是个匈奴汉子,至少也是个重要官员,不然汉话不可能说的这么好。
交河城南门内是一条南北走向、长300多米的主干中轴大道。大道随自然地势从南至北仰升,把全城分割为三个区域:民居、寺院和贵族区。
交河故城的建筑特点不仅是下挖院落掏洞为室,城内所有的街巷通道也没有窗户,民居庭院均由土墙包围,若干户形成一个坊曲,穿街走巷,再拐入坊曲,才能找到民居住户的院门。
李显跟着优弥前行,心中想的全是呼延莺儿这个女人。自己这般对不起她,她还处处为自己着想。
“可否让我见你们主人?”李显请求道。
“这个……主人说过, 她不想见你,公子还是放弃这个念想吧。”优弥说道。
“不想见我,看来我把她伤害得太深了。”李显悔恨着。
这座城很大,但步行不用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城西。
城内外有寺院十余座,客栈数十家,酒肆、伎馆无数,城外有大市两处,驼队云集,驼马、商人熙熙攘攘。
这里有很多商铺,摆放着东来西往的各种商货,在优弥指引下,一间还冒着烟火的铁匠铺呈现在眼前。
李显瞧了瞧这里的摆设,心想自己和父亲还真是一样,除了行军打仗,最喜欢的就是打造兵器。
这时,一个独眼的老汉从里屋走出来。李显见此人也是黄种人面相,光着上身,虽然头发已经挂白霜,但身体结实的就像一头公牛。
“我父亲是李炎,你让他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李显对优弥说道。
“不用,我是汉人,你们说的话我懂。”那独眼老汉插嘴道。
“哦。”李显显得有些惊奇,对他道:“既然如此,还请老丈给小子说说家父的行踪。”
老汉看了看优弥,神色中颇有些不信任的感觉。
李显对优弥施了一礼,那匈奴人便知趣地远远躲到一边去了。
老汉见他走远了,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拉着他的胳膊走进屋里去。
“你跟你父亲真的很像。”老汉让李显坐下来,给他倒上茶水,坐着说话。
“你父亲是个好汉,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因何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他现在又在哪里。”
李显一听心凉了半截,但他还是很想知道父亲为什么来到车师国,又是因何再次踏上征程的。
“我也是汉人,先祖来此地已经有百十年了。当日你父亲身负重伤,又有匈奴人在追捕他。我见他是汉人就好心收留在此地藏身。令尊一边养伤一边给我帮忙。”老汉咽了一大口茶水说道。
“只是后来一天我突然听他一声大叫,便出来瞧,见令尊用烙铁烫伤了自己的面部,他脸上冒着青烟的情景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李显立刻追问道。
“我当时也是这样问他的。他忍着痛只是说了一句‘为了我大汉能再次踏足这片土地’。”老汉说得有点激动,他张开手重复了刚才的话:“我不了解他,但我知道他是个好汉。”
“那家父后来的去向呢?”李显说出了最想知道的事。
“具体的地方他没给我说,唯一清楚的是他去了北方。”
“北方,那里是匈奴人的地方。”李显想了想,“莫非他要去再次盗取那半张月氏地图。”想到这里,小伙子终于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了。父亲盗图不成,误打误撞来到这个车师国,然后烧毁了自己的面容,为的是能再次去匈奴人的地盘。
李显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他为自己有这般忠烈的父亲感到莫大荣光,他不能用“勇士”来形容了,他的隐忍、他的忠诚、他的坚韧直可比肩苏武这样的人物。而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让父亲的事大白于天下,让天下人知道李家感天动地的忠义。
李显擦了一下眼泪告别老汉,他要赶回敦煌去,把这件事向窦固、向耿忠说清楚。
离开铁匠铺,优弥上前对李显说:“公子心结可了?”
李显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如此一来,主人的心结也算了去了。”优弥笑着说。
“我再请求你一次,可、可否让我见一下你们郡主?”李显诚恳地说到,他心里现在全是对这个匈奴女孩的感激。
“呃……公子还是弃了这念头吧,郡主曾说过,此生再不入汉地,你们见面只会徒生怨恨。”优弥的话也很诚恳。
李显有些漠然,他面前的匈奴官员给他施了礼,便转身消失在络绎不绝的街道中,只留下失落的小子佁然伫立。
……
在李显之前,曹闵、郑大牛带着齐同云和几名汉军士兵化妆成商旅进入了交河城。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拜访车师国的妙音公主,她是后王安德的女儿,前王霍的妹妹。
妙音的生母是一位汉人,这位公主自幼对汉文化耳濡目染,无比敬仰。也正是如此,窦固专门派人先期联络了她,希望她能说服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摆脱匈奴人的控制,转而依靠大汉朝。
郑大牛在离开敦煌前早已听说公主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这一路上便幻想着她的模样,心中为这般美差而沾沾自喜。
妙音的殿宇在车师后国务涂谷,交河城内,她只有一处别院。曹闵、大牛他们很快来到门前,给守卫交上名帖,不过多时,一名女婢笑脸出来,用汉话道:“各位远道而来,公主特命小婢出来安排大家用些茶点,待公主梳妆片刻。”
热情款待,还要梳妆,郑大牛意识到这位公主对车师向汉有多么的上心,毕竟一半的血统来自汉地,怕是把自己当外祖母家来的亲戚了。
几人便在小厅内用茶,
一会儿功夫后,“公主到。”女婢的声音传来,一个端庄的女子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来到客厅内,只见她那人短襦轻巧俏丽,云髻峨峨,眉施轻黛,面敷轻粉,颊涂轻朱,髻边一绺秀发随意垂在肩头,更增秀丽。
“果然是美人。”大牛心中暗暗思忖,这公主虽不是惊天之貌,但由于自幼受过王家教育,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常人难有的高雅。
妙音说汉话,而且声音很随和近人。
“汉使千里迢迢来到车师国,因为种种原因,吾未能远迎,还请大使见谅。现在我兄长还态度不明,只有委屈诸位乔装进城了。”
曹闵是文人,知道后王霍一直奉行亲善匈奴的政策,自己乔装而来也是无奈,便道:“公主客气,吾等有王命在身,岂敢言委屈二字。”
“唉……”妙音叹了一口气,“霍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一直认为大汉王庭远在数千里之外,对西域必然不能长久顾及,就算是汉军收复了白山,汉使进入了鄯善也不能改变他的固执。”
曹闵明白,这霍是一个亲匈奴的顽固派,让他侍汉是比较难的,但后王安德是前王霍的父亲,他的想法就尤为重要了。
“那老王上的意思……”
妙音严肃地说道:“父王现在是举棋不定,一方面他明白大汉的实力远非被匈奴能比,另一方面担心贵国的西域政策不能长久,若来而不固,岂不害了我们这些拥护者。”
曹闵见妙音有疑虑,赶紧说道:“我大汉励精图治几十年,已经恢复了往日雄风,公主莫忧,我们走出了第一步,定然义无反顾,待把西域悉数纳入我朝羽翼之下时,就说来往边贸一项,就能提高贵国两层收入。”
曹闵的话颇能打动人心,若整个商道上的国家一心侍汉,光每年从汉地运送来的商品,就能让车师王室获利匪浅。汉人勤奋、执着,他们的到来必定会给这片广袤的土地带来繁荣与富足。
妙音露出浅浅的笑容,说道:“其中的厉害吾是知晓的,父王、兄长的事由我去劝说,各位不远万里来到贵国,我须尽到地主之谊,我已安排了车师最好的客栈,还请大使不要嫌弃。”
本来汉使前来车师该住官方的官驿,但现在霍的态度不明,只能安排他们住客栈。妙音派人跟那客栈的主家打过招呼,一切食宿都要最好的,如有侍候不周,定然要了他们的小命。
曹闵知道公主需些时日才能给自己答复,便欣然答应,只是苦了还在城外隐蔽扎营的几十号兄弟。
曹闵拜别公主,正要走时,见护卫郑大牛还在直勾勾地看着妙音。
“大牛,走了。”曹闵轻轻在他耳边低语。
那货眼睛根本就没从妙音身上移开。
“大牛,快走。”曹闵有些不耐烦了,他就不明白平日里机警的护卫长关键时刻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快走了。”曹闵大喝一声,才让郑大牛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几个人觉得很丢面子地离开了客厅。
“那护卫真是无礼。”一个贴身的侍女在他们走后嘟囔道。
谁都看得清,身材高大的汉将是被公主的美貌吸引地有些神魂颠倒。
妙音只是笑了笑,有人仰慕她的美貌是件令人自豪的事,那汉人又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根本不会让她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