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五颜六色,但是凌驾于顶端的却都是黑压压的头颅,如同简单的跳棋一上一下。很快我发现了刘一的母亲,跟在他身边的,一定是她的舅舅。如果不是因为这层关系,我看到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近似的人物来描述,那就是三国中的燕人张飞,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黑脸大汉,我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足以压垮我的大背包,但是在他的手里就成了小学生的书包。
刘一的母亲也看到我,指指我的方向,她舅舅客气的一笑。虽然我明白这是出自真心的善意,但也差点落得当阳桥夏侯杰的下场。走到跟前,“阿姨,舅舅,累不累,咱们先去和刘一汇合吧?饿不饿,稍等一会儿一起吃饭。”
“没事,你们看你们,我不想吃。”刘一母亲似乎消瘦了一些,就像一个游客险象环生的走出了撒哈拉沙漠。
而她舅舅一言不发,看看四周。我相信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发出什么“好大啊!好漂亮啊!”这样的感慨,网络时代没有什么是一个手机看不到的。但是我依旧认为他在寻找什么,处于好奇我主动问:“舅舅,您找什么呢?”
舅舅的普通话还算流利,“上次我朋友说火车站周围有卖那个东西的,就是小小的,能看电视,能玩游戏,收的台比电视上都多。”
直觉告诉我,火车站周围的都是骗子,老朱就上过这么一次当。他在火车站这里买了一个接收器,当时试的时候,能收小一百个台,包括一些难以描述的频道。可是回到宿舍插到手机上之后,就能看一个中央一套,还有雪花点时不时飘落。但是他回去再找的时候,对方死活不承认。确实,别说发票,收据都没一张。
“舅舅,您别找了,火车站附近的东西不可靠。你要是想买电子产品,明天有时间了我带你去一趟青龙数码城。“井邑龙斯跃,城池凤翔余”这是唐玄宗在《过晋阳宫》中的著名诗句,赞美太原是一个龙飞凤翔的城市。太原被称作龙城,所以很多地方都想沾龙的福气,五龙口、白龙庙、天龙山、黑龙潭、龙城大街,甚至连一个卖电脑的商场都不想错过。
“不了不了,我就是顺便看看,先办正经事。”她舅舅的谦虚和礼让和他的外形确实有点不符,我满以为自己会听到虎啸龙吟的嗓门。而且,说不定以他的体型,市井小贼也会避之不及。
但是就在她舅舅坐进副驾驶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他的体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职业运动员买车都需要私人定制,那就像要把大象装进冰箱一样困难。
不过我们并没有到刘一住宿的地方,而是直接在大营盘集合。在最有名的胖子家点了三大腕,端上来时四溢的香味让人的口水止不住向外涌。碗中央点缀的几丝绿绿的葱花让人想念春的气息,也减缓了食客对油腻的忌惮。
刘一母亲始终无精打采,一只手始终压在身体的中央。我凭直觉,体表之下被压迫的大概是贲门。刘一母亲只要了一碗面汤,就像我说的,对着那烫嘴的温度,时不时喝两口,每次喝下,脸上能升起十秒钟的轻松。
而她舅舅,直接把半壶醋浇了进去。然后就狼吞虎咽起来,我感觉每次向嘴里扒拉一筷子,碗里的海平面就下降一个档次。
正当我也收敛惊讶,准备享受自己的美食时,我赫然发觉,那鲜红的肥肠,颜色与大男孩的“小家伙”颜色出奇的相似。再仔细点看,颜色越看越像那恶心的湿疣。我的食道里,就像被人凭空创造出一根木棍,在里面上上下下的捅来捅去。我慢慢的放下筷子,脸色相信比屎都难看。
刘一发现了我的异常,以为我是对她舅舅的吃相不满意。“咋回事你,注意点!”
但是我却无力解释,因为如果我描述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先不说以后的日子能不能一起过,当下这顿饭吃不下的,说不定不止我一个。最起码旁边晕血的刘一,从来不敢听我在医院的故事。
“是不是胃不舒服?”刘一母亲把面前的汤碗推到我的面前,“赶紧趁热喝一口。”
本来混食于市井街头的我是百无禁忌,但此刻,我的眼睛似乎变作了显微镜,竟然看到了附着在碗边的幽门螺旋杆菌。身体中的木棒似乎瞬间扩粗了一倍,快要把身体撑破,快要打开我的喉咙,从我的嘴里显示它的邪恶。我冷汗直流,两手放在膝盖上打颤。
刘一也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异常,但是她却想到了别的方向。她借口买饮料,拉着我出了门。“怎么回事儿你!我妈和我舅舅第一次过来看我,你就这个德行,你要是不满意你早说啊!板着个脸给谁看呢!”
“我真的不舒服。”可惜我没能把这个不舒服解释的更清楚,因为我随时都感觉那根不存在的木棍会把身体的五脏都搅的错位。
“不舒服你也忍着。要是将来我和你去你家,见了你父母我也这个表情,你受得了吗?”
看来这个误会如果不解释清楚只会引来无穷的麻烦。“我下午做手术,看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会儿想起来,恶心的不行。”
“你不是手受伤了,主任让你休息,怎么又上手术了?你要是不会说谎就别说,硬扯出来的听着真让人心寒!”说完她把我丢在半蓝半黑的天空下,向那透明的大门走去。“还有,让你预约个专家,约上了没有?”
“没有。”我此刻恶心的恨不得去医院灌肠,保证自己的身体里除了组织液,什么都不要留下。
“行,杨正,你就这样对我妈呢?这将来可能是你妈,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妈?如果真的我未来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像我母亲一样的妈,还真说不清楚对我是福还是祸,但是祸就一定躲不过。我稍稍扭头,透过玻璃门,看到她舅舅已经吃完自己那碗,把我位置上那碗有些放凉的面端过去,把壶里剩下的醋又倒进了碗里。此刻我心里唯一的愉快,也许就是想象老板收拾卫生时掂起醋壶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但我坚定了今晚不吃饭的信心后,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但是尽力回避着所有桌子上的碗,与那个颜色近似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想看到。真恨不得一瞬间就可以变成一个没有眼镜的高度近视。“舅舅,吃饱了没?”
“饱了!”她舅舅满意的拍拍肚子,抽出一大把纸擦擦掉在胡子上的汤汁,“人家这面就是好吃,咱们那咋就没有这好东西呢?不行咱们回县城也开一家,不少挣钱呢!”
“行啊,你要是想弄的话,让孩子们给你问问。”刘一母亲对她舅舅的态度,让我想起了母亲对待我的舅舅,似乎姐姐对待弟弟都是无尽的纵容。
这时,刘一从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下。我把耳朵凑在她面前,她说:“你去结了帐吧。”
我突然脸色从刚才的惨白掉进了无尽的黑,因为我口袋里那点钱付了出租车的钱,或许刚好差了一碗面,恨只恨今天的路况太糟了。也不知道哪里出了个车祸,连带着堵了两条街,计价器跳跃的时候,一直牵引着我脑海中的计算器。
看我坐着无动于衷,刘一明白了。站起身走到最里面,很快我就看她又拿了些餐巾纸,故作轻松的说:“走吧,酒店我已经订好了。”
晚上回到我们二人的住处,刘一把手包狠狠砸在床上,一声不吭坐在床上,一对眼睛似乎要看穿我的肉囊,寻找灵魂的色彩。
“怎么了?有话就说!吓唬谁呢?”一夜的空腹,再加上中午只凑合吃了个半生不熟的炒米饭,此刻我的困倦似乎也变成了不耐烦。
“有你这样的吗?我妈来了,吃个饭,你还不把钱付了,让我去付。还当着我舅舅的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我没钱。”此生第一次,我被钱压得抬不起头。我虽然不曾挥金如土的生活,但也从来不曾为了五十块钱直不起腰。但是这一刻,面对这样的指责,以及我那张我不肯使用的银行卡,浑身的骨头都在悄悄地积蓄能量。
“我不是让你借了吗?借也借不上?不至于吧?还是你就不把这当一件事,杨正,你太自以为是了!”
脑海变得空白,对世界似乎失去了感知的能力,我慢慢站起身。只觉得透过磨砂玻璃映射出的灯光那么刺眼,灼烧了我的神经。缠着纱布的手拍了上去,我觉得自己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是玻璃就在我的面前,碎成了几十片,其中还有几片,恋恋不舍的扎进了我的手指。我看着鲜红的血液从手指里长出的玻璃尖滴落,那颜色似乎不再恶心。
“你什么意思?”刘一流着泪颤抖着向我控诉。
“没事,就说我上厕所摔倒了。”这个理由不论是对房东,还是对高主任,都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