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下班之前,高主任还是让护士把我喊进了手术室。当我换好衣服站到旁边的时候,看到高主任两眼放光,我就知道他这又是碰到了稀罕的病例,让我开眼。这种眼神后来我在那些盗墓电视剧里,经常会接触到。
而距离这件事最近的一次,是两周前,主任一个电话把我叫到门诊,关好门后,在帘子后面,一个中年男人,羞涩的脱下裤子。看他扭捏的样子,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脱下裤子后,却见他其中一颗睾丸足足有网球那么大。高主任让我戴上手套去摸了摸,最直接的后果不是我记住了巨睾症,而是接下来的一周,所有球状的食物都会让我产生恶心的感觉。
而这次,我看见躺着的男孩一张白净的脸,胡子也像刚从泥土中滋生出来的嫩草,脸上的青春痘吹弹可破,不知道又摊上了什么样的尴尬。
高主任戴着口罩,又当着患者的面,全程用眼神给我打信号。我看着他的眼球连续起伏两下,就像时钟上一点到七点之间迅速跑了两个来回,我赶紧低头看。发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包皮过长而已,这对于非犹太人来讲,太正常不过了。而我要不是上了医科大,估计连什么是“正常”都不一定知道。
接着,高主任对着大男孩的家伙轻轻拍打两下,“疼不疼?”
大男孩就像曾经在这张床上躺过的所有人一样,明明内心脆弱的像一层宣纸,还故作轻松的说:“不疼。”不知道是因为对“脏东西”的羞愧还是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他连女护士的眼睛都不敢看。要知道,这位女护士早就身经百战,年纪比他的妈都要大。只不过被衣服包裹着,什么信号都让人接收不到罢了。
高主任这时,突然轻轻一翻,把那层包皮狠狠的掀到了后面,把粉红色的小家伙暴露出来。就在这一瞬间,我差点没控制住胃囊里翻滚的酸液,只见“小家伙”的周围长出了很多鲜红色的肉芽,让我想到了蜥蜴身上的尖刺。
“看见没,这就是湿疣。”高主任虽然是对着大男孩在说,但实际所有的话都是讲给我和护士听的。
“看到了。”大男孩闭着眼睛轻轻的摇头,或许在家里反锁的卫生间里,他也自己检查过。说不定他还得感谢互联网的发达,让他知道那并不是“天赋异禀”。
“以后要注意个人卫生,这没什么害羞的,都是男人,将来还得靠这东西传宗接代呢。没事啊!一会儿我给你处理好,以后注意爱护,有什么不懂的,不好意思问家长的,就问医生,听到没有?”高主任轻轻冲我挥手,我明白,我可以下班了。
手术还没开始,大男孩的脸已经通红,脑袋上的汗珠顺着眉弓翻过耳弯流进身下的一次性衬布,已经湿了一片。而他像个尿床的孩子被抓住后一样无所适从。我看到他,却像看到了自己。
为了节约时间,我直接赶到了火车站。如果说省城有什么地方是我不愿意去的,那就只有这里。从大二开始,每年的迎新生我都会亲自来,因为这里是骗子的天堂。记得有一次,一个贵州的学弟,下了火车实在饿的不行了,看到一个老大妈坐着小马扎卖盒饭面前的一块木板用黑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五块一份,管饱”。这孩子估计一路上都被火车上的价格吓住了,这会儿就像进入了新世界。把背包往地上一放,坐在上面呜哩哇啦往嘴里塞东西。最后拿出一张五十的毛爷爷交给对方。对方找给他三十,便开心的说“以后常来啊!”
贵州学弟一脸的疑惑,“大娘,你还没找够钱呢。”
老大妈堆在脸上的笑容,比任何广告上的老奶奶都要慈祥。“够了呀!你听我给你算啊,你吃了一份菜,三份米,五块一份,一共二十,找您三十,对不对啊?”
“不是五块一份,管饱吗?”
“是的呀!我这里东西多的是,你吃不饱还可以吃,管够你吃饱!”
贵州学弟从此以后去了任何地方的火车站都不再买任何东西,而且后来对电视上的广告都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因为他见识到了中国的地大物博之外,还见识到了文字的无穷魅力。就因为他这件事,学院还曾一度考虑要不要在录取通知书里备注一条,“切勿在火车站逗留”。后来担心学生处于恐惧连学校都不来了,只好让负责迎新的高年级同学,全部堆在出站口,这样还显得我们医学生格外的热情。
其实火车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似乎从清朝开始,就有了他的雏形。到今天,也是经历了百年的风雨。只不过久远的历史没能让周围的百姓积淀优秀的文化,反而在流动的人口中尝到了“占便宜”的甜头。后来全国各地的骗子到这里龙蛇混杂,甚至各自划分了领域。可怜夜幕下两座欧式的塔楼,只能无奈的报时、观望。
我从公交车站下来后,就被皮鞋和地砖不断碰撞的啪嗒声封锁了耳膜。此刻手机放在口袋里是不安全的,我拿出来拨通了刘一母亲的电话,“阿姨,您走到哪里了?”
“快了,快了,快进站了。”
“没事,不着急,我已经到了。刘一单位有点事,迟点过来,我在出站口等您,您在出站口找我就行了。”
从公交站下车到出站口这五百米,我遇到了最少十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男女女,可惜帽子都歪戴着,手里拿着两张脸大小的塑料牌子,红色或蓝色的底子白色的字,简单的写着“铁路招待所、住宿、钟点房”这样的字眼。我也曾一度以为这是公家的行为,但是后来久经沙场的老赵告诉我,都是幌子。他们穿的铁路制服都没有号牌,不作数。其实说白了就和农家乐一样,都是自己的房子拉客,而且不少还和暗娼有联系。老赵也不瞒我,他也没少在那里快活。他还觉得,便宜,实惠!
到了出站口,很多人都趴在护栏上等着。我始终把手机攥在手里,因为就在接站的一瞬间,大量的人群会从四面八方一下涌到出站口,谁也不知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在盯着别人的口袋。即使放在手里,还得抓紧,不然掉在地上,说不定连落地的声音都听不到。若是还相信神话,那手机肯定是被土行孙拿走了。
出站口简陋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的文字中,我看到了刘一母亲的那趟车,还有十几分钟进站。我闲着无聊,开始四处走到。距离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人在地上铺了一块白色的毡布,上面倒扣着三个骰盅,不住的大声嚷嚷,“猜对有奖!猜对有奖啊!”
这样的街头把戏十赌九骗,父亲从小连麻将都不让我接触,更不用说这样的局面。不过闲暇时父亲给我讲了不少骗子的把戏,我倒是有兴趣探个究竟。
“骗子”周围三三两两站着不少人,但始终没有一个人肯蹲下,都在旁观,也许是被他那看上去一周没洗的乱发给吓到了。“猜中有奖啊!猜中有奖!押一赔三啊!”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精明干练的男人蹲下,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下多少都行?”
“行!押的多,赔的多!”骗子的嗓门一下提高了不少,兴奋的开始对着面前的骰盅摸来摸去。
精明男人抽出一张,举在空中。骗子快速的转动面前的三个骰盅,只听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是唯一的一颗骰子不断的碰撞,似乎是在给人提醒。很快,骗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精明男人一抬手、一跺脚,把钱拍在中间那个骰盅上。骗子请他揭开,却发现下面空空如也。旁边的一些人不胜唏嘘,还有人好心的提醒,应该是左边那个。
骗子把钱收进了口袋,“还来不来?”
精明男人看起来气势汹汹,“来!老子有钱!”
又是同样的回合,又是简单的几次转动。当骗子再次停下手里的动作,精明男人把钱砸在了右边的骰盅上。这次掀开后,底下果然藏着一个骰子。骗子颇有点感概的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精明男人的一百,额外又搭上一百。“愿赌服输!老板,还玩不玩?”
“不了!见好就收!”说罢精明男人站起身,立到一旁。在我看来,这人一定是个托儿,为的是给旁观的人扔下鱼饵。
果然有那跃跃欲试的,拿着二十块钱,“二十能玩不?”
骗子痛快的回答,“能行,最低十块一把!还有没有人跟着下的?有本事的把我这个锅给砸了!”
我记得父亲说过,这里面的托儿肯定不止一个,如果实在不知道哪个是而确实想知道,那么就等收了摊,脸上带笑的一定是托儿。就在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还有一个胖乎乎的警察正在巡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制止。难道是因为分工不同吗?
突然,我觉得裤子的口袋被一阵不自然的风吹了一下。低头,却看到一个只长到我腰那么高的小孩子,把那如枯枝一般的手探到了我的口袋边。他看到我回头,突然把手伸了回去。我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和骗子一伙,但是看他如宝石一般的黑眼睛,心中格外的怜惜。我笑着说:“我没带钱,你走吧。”
谁知这天使一般的面容,在我的脚边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很不服气的走掉了。我的心,比地上的白沫,更快的沉入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