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穿着铁路医院的白大褂混进了山大一院,手上的痛楚时不时提醒着我,昨晚小诊所的医生连简单的螺旋包扎都不会,真不知道怎么拿到的营业执照。虽然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营业执照和行医资格证,但是那酒精相信应该是真的,疼的我一晚上没睡着。
刘一的母亲或许也一晚都没睡好,我提醒他们睡起来给我来电话,但是手机却安静的像是走进了冬眠。
我走进门诊大厅后,尽量装作自然,因为左胸口的标志被人发现也无妨。毕竟很多医生都会到不同的医院交流学习,这都是正常的。而且,我刻意刮掉胡子。而那些蓄着胡子装成熟的,一看就是没经验的实习生。
正当我在大厅二楼寻找消化内科的办公室,看看能不能凑巧碰到个眼熟的老师时,突然听到一楼传来异常的嘈杂声。更加惊人的是,赫然一个黑色的棺材被八个人架着,慢慢的抬了进来。而年老体弱的保安,竟然连上去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棺材被放在了大厅的中央,然后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孩子披麻戴孝跪在了棺材正前方,孩子手里还抱着一个遗像。可惜我没有看清,猜测不出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本来还井然有序的排队的病人及家属,看到这阵势,纷纷开始向两侧躲。果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滚!”而那八个刚才还在抬棺材的人,手里的工具瞬间就变成了凶器,一脸的煞气向收费处走去。
突然,为首一人举起手里的木棍就向玻璃砸去,“嘣”的一声,虽然没在钢化玻璃上留下痕迹,但是所有的人员立刻向大厅外躲避。我吓得蹲下身子,只把头露出半个。接诊处的小护士被两个男人从柜台后拖了出来,然后勒令对着那对母子跪下。那护士早就吓得魂不守舍,安分的跪在那里对她也是一种保护。
身后一个声音,“快进来”。我赶紧和几个人一起冲进了身后的这间门诊室,而真正的医生立刻将门反锁起来。或许我只能装可怜的病人,同时祈祷他们不要上楼来。
“嘣”、“嘣”、“嘣”一声声的砸着,但可惜不是所有的玻璃都是钢化的,很快,就连那些桌椅也不能幸免。透过门缝,看到大厅的地上,随处可见玻璃渣和变形的桌椅腿。墙上的宣传海报也不分缘由的撕下来,胡乱的扔在地上。鲜红的条幅也被扯下,取代的是白底黑字的“草菅人命”、“穿着白衣的魔鬼”之类。而剩下的墙壁,则被一桶桶泛着恶臭的黑色的粘稠液体泼了个遍。
楼上的我心惊肉跳的看着。虽然之前也听说有的患者打医生的耳光,或者有推搡争执,但是这样的场面真是闻所未闻。
果然,那些人砸累了,开始拎着棍子一户一户的砸门。这时真该感谢当时建设时,在门和锁这两项上,医院没敢偷工减料。这些人数次的无功而返,好不容易砸开一扇门,却只是放着一些卫生用具。那些人从里面拿出拖布,一根根撅折,拿出水桶,一脚脚踩烂。
还是不解气,看到了二楼,便向二楼涌来,但愿这些人不要滥杀无辜。
幸好,就在带头一个人一脚刚踩上二楼的地面,外面响起了警笛。我从没觉得“滴哇”声也可以这么好听。
很快,全副武装的特警,手持盾牌,在入口处横列一排。一个警官模样的人手持扩音器,对着里面开始喊话。只可惜我没能听清说的是什么,我只看到,那群人手里拿着木棍,和警察们对峙的站着。而那个跪在棺材前的女人,站起来走到特警的盾牌前,开始嚷嚷大叫。她的嘴里似乎有太多的唾沫,喊出来的话那么的含混不清。
很快,那个护士在一群人的注目下,连滚带爬慢慢向特警挪动。我从二楼看去,可怜的如同一只毛毛虫。
当护士在盾牌后消失,那群手持盾牌的特警,立刻有序的围城一个圈,把棺材和所有手持工具的人围在中央。没经过几分钟的僵持,所有的人扔下了手里的工具,一个一个抱头蹲在地上。而那个手持扩音器的警官,走进来后发现了,发现棺材前的孩子都已经哭的麻木,我听到他清晰的骂道:“什么东西!居然还带着孩子!”
当所有的人被押上了警车,惊魂未定的我慢慢走下楼,相信今天全院都不会出诊了。而我此时赫然发现,这间屋子里的医生,正是消化内科的。塞翁失马,我得到了这位医生的电话。中午和刘一的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谈起这件事,依旧心有余悸。
“听说是这家人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最后死在手术台上了?死因是什么栓塞?”原来刘一的母亲和舅舅起床后独自来医院转了转,正巧在外面看到了警车开走。而那些黑白色的条幅,也没来得及全部撤走。而且,医院的门外居然贴了大量的告示,里面是对这次事件起因的描述。
而手术过程中可能引发的意外成百上千种,谁知道哪个原因会导致生命的丧失,一切都是未知数。可惜还有些无知的记者以为“栓塞”是可以用注射器抽出来的,居然还上了主流媒体。
“医生就是黑啊!要不家属能闹的这么凶?谁没事干敢来打砸医院?”她舅舅气愤的说着,就好象他也成了去世病人的家属。
而且说话间,眼神不时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就好象我是帮凶一般。虽然我不是医生,但是这几个月的实习让我明白,这其中的误解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
“大医院还好。不然都来大医院看呢?”刘一母亲这句话却没有安慰到任何人。
“姐,你可说岔了!大医院才黑呢!你没听人说,越大的医院收费越高!唉,以后我让我家孩子也考医生。唉,杨正,哪个科室挣钱多?”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批判性的文章,那些恨贪污腐败的人,往往只是恨自己不能贪污腐败。我带着些厌恶的情绪回答:“眼科。”
“就是,眼科肯定赚钱!姐,你忘了,现在小孩子都戴眼镜,长大了都得做那个近视手术。就是在眼睛上拿激光烧一下是吧?”一问到医学的问题,她舅舅就看着我。
“准分子激光治疗术,不是在眼睛上烧,是在视网膜上改变屈光度。那个手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所有的手术都要考虑适应症。而且要和患者讲解术后可能产生的并发症。”我多余的解释只换来刘一偷偷的一脚。
“不管叫什么吧。姐,你是没见啊,就咱县城那小医院,破破烂烂的,每天上午只做二十例,下午休息,还得预约,可火了!一例手术得两千,一天就是四万,瞧瞧,当官都赚不了这么多钱!这才半年,医院还彻底装修翻新了一遍。”
钱!钱!钱!为什么我们永远都要和钱挂着。难道别的行业不是为了赚钱吗?医生就应该穷吗?成为一个医生需要经历漫长的学习,还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而且,说不定还要经历今天这样的医闹,给谁愿意呢?
刘一看到我的脸色甚至比昨天还要难看,偷笑着问我:“没事吧你?吓到了?”
我不想做多余的解释,把那个医生的手机号给了刘一。我突然觉得,我没必要为仇视我所在行业的人服务。虽然上帝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给他打。可惜,我不信教,我更不是圣人。“没事,手疼。我已经联系过王医生了,他说你去之前打个电话就行。对了,王医生说这几天门诊暂停,过几天恢复了再给他打。”
“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比昨天更严重了?”刘一母亲问。
“我俩昨天吵架了,我把他气着了,他一掌把玻璃拍碎了,结果就成了这样了。”刘一有些尴尬的笑着。
“年轻人别总是吵架。”
刘一母亲就说了这么简单一句,却把我说懵了。如果此刻是我的母亲,是我把别人害的受了伤,我相信我妈把我提溜起来揍一顿都是轻的。我不要奢望刘一的母亲,要求她对我道歉了。说不定此刻她的心里,正在嘀咕,我这个人是不是脾气太暴躁啊。
“呀,门诊都停了?那咋办啊?姐,你还得赶紧看病啊!”她舅舅对待她妈妈倒是一片真心。“这医院停了门诊,一天得损失多少钱啊?”
“大概一个亿吧。”我故意这样说,然后看到了我想看到的表情。然后我满意的说,“不行咱们去二院吧,和一院不相上下。”
“二院你认识人?”
“不认识。”我的回答让她舅舅再一次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