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何嘉与楚灵君的国师之争愈演愈烈,最终闹到了非定不可的地步。魏礼十分头疼,他是支持楚灵君的,奈何对方能力难以与何嘉抗衡,这么久了,仍然没有令人信服的业绩。朝堂的官员们,除却与老国师有几分交情的老臣,其他大部分都站在何嘉一边,这就使得楚灵君的地位更降一个等级。
魏礼思来想去,做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何嘉接任国师之位,楚灵君则为大祭司。
为什么说这个决定石破天惊呢?因为魏氏王朝自七十年前就废除了大祭司一职,原因是当时的大祭司和国师二人互相构陷,拉党结派,一度导致整个朝堂秩序的溃败,于是当时的君王决定废弃择一废除,重新选任国师,将原本的二人处死,整顿几番后才稳定了局势。如今魏礼却要重拾这一官职,实在是令人哗然。为此,朝堂之上又开始争论不休。
但出乎意料的是,处于风波中央的何嘉却表示,愿意接受这个安排,还表示自己会去劝说那些反对的同僚。魏礼和楚灵君都很不解,但何嘉却一脸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权衡再三,魏礼便让他去了,顺便让人带话给楚灵君,告诫对方多加修学,不要再被何嘉压过一头。楚灵君应下,心中很不是滋味。
如意还在为水中倒影烦心,闲来听到徐思琅说着大师姐要做大祭司的事情,心情就更是压抑。她无力改变这些,想想,只能一件一件来。而明心则依旧用纸人与何嘉通信,对她来说,这个男人不算坏,甚至于可以说有些好,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甚至还会写上许多宽慰的话来开导自己,她感受到许久未有的温情。
几个年轻人的生活轨迹,终于在何嘉登上国师之位后,彻底改变了。
说来不知是天意,还是别有玄机,那天之后,旱情迅速退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出三年,何嘉的风头便完全压倒了楚灵君,大祭司又如何,依旧只能看人脸色。
楚灵君也因此称病归隐,不再涉足祭祀之事,魏礼应允了,只是那大祭司一职,不好朝令夕改,只能由徐思琅补上,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大师姐。”如意依依不舍,对于她来说,楚灵君更像自己的亲姐姐,带着自己修习,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如今却要远走他乡,浪迹江湖,实在是酸苦到说不出话来。
“如意,师姐出门转转,你好好照顾自己。”楚灵君送了她一只白鸽,道,“想姐姐了就用它,日子还长,慢慢过。”
“师姐。”如意捧过那只鸽子,微微红了眼,“我会替你看着小师兄的。”
“嗯。”楚灵君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你双十生辰那天,师姐会回来的。”
“还有二百一十五天,我算着呢,你可不能食言啊!”如意苦涩地笑笑,“我今天晚上就去打个绳结。”
“行。”楚灵君没有多说什么,和国师府的众人一一道别后,就踏上了旅行的路。
在她离开后的某一天,如意正在观星楼看着她的映月石,中央的石水已经很久没有给出新的提示了,仿佛她从前看到的只是幻影。
“唉。”如意轻叹,她这几年与姐姐接触下来,明显感受到对方态度的变化,何嘉是真有手段。
惆怅,她又叹了一声,结果新来的小师侄上来,说何嘉要见自己。
如意头疼,何嘉虽升任国师,却一直住在先前的地方,没有搬进国师府,更没有按惯例收徒,现在的新人都是由徐思琅带着的。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估计是有什么事情吧,如意这般想着,便跟着人下去了。
何嘉这次穿了件月牙白的镶银长袍,很清俊的模样,可如意眼皮都没抬一下,恭敬地行了礼,道:“大人。”
“小公主不必对我这么客气的。”何嘉笑笑,比以往都和蔼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春风得意的缘故。
如意摇摇头:“礼数不可废。”
言下之意,我并没有与交好的意思。
何嘉顿了顿,问道:“这么久了,小公主还在记恨我抢走楚先生国师之位的事情吗?”
如意嘴一撇,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可她没有直说,只轻声道:“何先生有大能,应当可坐着个位子,只要对天下百姓有利,那便好。”
“可是小公主的脸色却告诉我,你并不是这么想的。”何嘉有些刨根问底的意味,这让如意有些不高兴:“于公,我认为何先生能胜任国师一职,于私,我不喜欢你这个人。”
何嘉眉头一挑,反而笑了起来:“原因呢?”
“无可奉告。”如意是真的有些恼火,她还在思考映月石的事情,真的不想和这个突然脑子抽风的男人交流。
“看来小公主对我的意见是真的大呀!”何嘉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十分狡猾,“我希望有一天,能听到小公主对我的真实想法。”
“我想你等不到那一天了。”如意莫名地烦躁,直接下了逐客令,何嘉也不恼怒,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走到床边,转了转床头那盏青铜灯的位置,很快,床底下就出现了一个暗道,他取了根蜡烛,缓缓走了下去。
尽头是个很小的暗室,只能容纳两个人盘腿坐下,地上画了一些诡异的符文,若是仔细闻闻,还能发现空气中隐约散发着陈腐的血味。
何嘉盘腿坐在暗室正中央,闭上眼睛,无声地念起咒语,周围渐渐浮现出一层水膜样的东西,裹住了他的躯体。如同蚕蛹一般,一层一层,逐渐增厚,很快,何嘉的身形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臃肿的白色圆球。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圆球开始破裂,碎片纷飞,迅速化为空气,消失不见。何嘉重新睁开眼睛,他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身上的香气更加浓郁。
他还保持着盘腿的坐姿,微睁着双眼,一动不动。
暗室里,最后的一点血腥味也随着蜡烛的熄灭而消失殆尽。
黑暗中,一双红色的眼睛发出一种诡异的光来,他用一种沙哑的嗓音,自言自语道:“小公主,你是拯救我的甘霖。”
我真想一口咬断你的脖子,重获新生,何嘉的心口一阵绞痛,这是他很多年前,尚存一丝理智的时候,给自己种下的禁咒,所以他在善恶的边缘徘徊,在清醒与堕落的交界处挣扎。
他不是人,从头到尾,都不是。
何嘉在黑暗中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干涸的血管如同枯萎的树枝,一次又一次刺激着他的神智。
”算了,再看看能不能弄到点。”他笑了笑,缓缓出了暗室。
刚坐下喝了一口水,自己的纸人就飞了过来,何嘉啧啧两声,居然是明心送了点茶叶过来。
“殿下有心了。”他这般回复着,心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明心和如意有血肉之亲,她的血,是不是能救一时之急呢?
“不不不,小公主是雨神转世,大殿下只是一介凡人,比不得的。”何嘉这么劝说着自己心中的声音,但念头一起,就怎么也平息不下去。
尤其是在夜晚,对水分的渴望使他辗转反侧,无法克制。无奈之下,何嘉只能在一张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原本的名字。
旱魃。
既是神,也是鬼。
居无定所,漂泊无踪。
何嘉一张一张,认认真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原本只是希望能平心静气,可不堪的回忆如同泛滥的洪水,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
被驱逐,被打击,被叫嚣着去死,明明他也曾贵为神明,却终究活成了鬼样。
信仰崩塌,他彻底沦为丧家之犬。
其实这魏氏王朝哪有什么旱灾啊,不过是他一时失手,抽干了地脉之水。为了挽救这一切,他才想决定成为国师。可想一想,这些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不招人待见,现在又出来逞什么英雄呢?所以那映月石上的星象才是正确的,天意本不如此,只是被他强行粉饰了一番。
如意看到的都是真的,老国师算到的也都是真的,可惜,他们终究不能脱离肉体凡胎去看这些事情,只能任人宰割。
何嘉写累了,丢了笔,倒在床上。那一声吱呀,压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