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街道上，车辆来回穿梭，裹起一团团的尘土，笼罩着一旁各种各样的小店，有的店招牌已经挂了很久，来一阵风便摇摇欲坠。租房的小广告贴满了电线杆和目力所及的墙壁；抬起头，还是大大的广告牌，写着"招租"二字。没走几步路，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个白色塑料袋缠在了脚底。当我再次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村口的时候，发现两辆警车闪烁着红蓝两色警灯，横在村口。虽然行人都在正常的行走，但是明显都在警惕着什么。我一边走一边继续和母亲的通话。

“这个月给你打的钱你怎么不取呢？你有钱花？”

“我爸不是不要我了吗？那还给我打什么钱，没事，你儿子好歹混了个好人缘，同学们一人施我一口饭，一个月我就这么挺过来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却在动摇，要不要拿出压在枕头底下的那张卡？要么把钱取出来，全给了刘一，就当是对她的感激。可是给了她，不一样最后填了我的五脏庙？

“胡说八道！你爸啥时候说过那话，你爸最疼的就是你！你也真是的，那好歹是你爸，就算不高兴说你两句，哪怕说的过分点，你就不能让他痛快痛快？还真记仇呢？傻不傻？赶紧去把钱取了，不要老是借同学的钱，人情债最难还了。”

“我没借钱。”

“没借钱？那你咋生活的？就你这大手大脚的习惯和妈妈一样，也攒不下钱。”母亲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靠你那个小对象养活你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说全靠着刘一，我挺不甘心，毕竟我也有灰色收入的；但如果全靠我那点收入，我早就横死街头了。

就在我犹豫该如何说的时候，母亲已经心中有数。“杨正，你咋学的这么不要脸了！一个大男人，还能让女人养活？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们老俩的脸往哪搁？赶紧把钱拿上，花了人家多少都补上，不够我再给你打，哪怕让你爸说我两句我认了。”

“什么叫你认了？我早就认了！不论说什么都是你俩的脸面，那个脸就那么重要？再说了，我女朋友养活我怎么了，我俩不偷不抢，靠自己的辛苦付出赚的钱，难道还不能生活了？”

“就你还谈生活？你知道个屁！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我和你爸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你了！”

我突然发现前方人头攒动，“先不说了，妈，我有事。”

“杨正，我话没说完！”我根本由不得母亲讲完，向着人群密集处走去。同时不忘了把手机和钱包紧紧握在手中。越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越是有人浑水摸鱼。

一个瘦小的男人拉着另一个人不撒手，他的左眼已经肿起一片。而他身后，那个我经常光顾的小面摊，桌子被掀翻，桌上的醋和辣椒撒了一地。这个男人我知道，他是个四川人，我叫他小四川，至今普通话还不利索。幸好这些年电视剧的宣传，川普我们还能听懂。

他也是来这里谋生的，当初从一个卖肉的手里接过了那不足五平米的小摊位，谁都没预料想到，就靠着他一个人，愣是在一个转身都困难的格子里，单做一碗四川小面，把周围的面馆生意抢走大半。而他给客人能提供的，就是在巷子里支一张桌子，放四个凳子。我早就听人说，早晚有人收拾他。

我看着小四川拉着的那个男人，虎背熊腰，左手臂上还纹着一个大佛头，却怎么也看不出慈悲为怀的心肠，倒是展露出了降妖除魔的决心。而身边围着的几个警察，颇有点袖手旁观的意味。

纹佛头的男人向警察解释，“同志，我是这个村委会的，他没交卫生管理费，我来收钱，他不给，还打人！”

小四川急得脸红脖子粗，别说他的眼睛已经肿起来，就他那个头，我觉得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又怎么敢动这个狗熊一般的大汉。

一个手里晃悠着警棍的警察对着小四川说，“先把手撒开！当我们警察不存在啊！”

小四川松开手，转身把自己的桌子重新架好。醋和辣椒掉在地上的自然不会去捡，他只是检查瓶子和罐子有没有摔坏。

晃着警棍那位继续问，“你交管理费了吗？”

小四川从屁股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虽然隔着点距离，但我也看到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写的是“租赁协议”。那位警察快速浏览之后，对着纹佛头的男人说道：“对啊，人家这上面没有写卫生管理费啊。”

“那不是和我们村委会签的，我是代表村委会收的。你看我们好好一个村子，本来干干净净的，都是让这些人给祸害了。每天我们还得花钱雇人打扫，凭啥嘞！他不交也行，那他就搬走！”佛头男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决心异常的大。我觉得站在我身后看热闹的人即使听不见别的，也能听见最后两个字。

“凭啥就我一个人交？”小四川愤愤不平的问道。

“你没交？你不想交的话那你搬走不就行了？在哪还不能做生意？没必要为了这点事伤了和气对不对？”警棍如是说道。

“就是啊，我都和租给他摊位的老张说好了，人家也说了，没说清楚，也答应把这个月剩下的租金退给他，他还不答应，你说这人，太不讲理了！”佛头男的煽风点火，让我觉得他暴露了狐狸尾巴。

“凭啥子让我搬？”小四川越听越来气，“我这小本买卖，一碗面挣五毛钱，他昨天就说收水费五块钱我给了，那就是我卖十碗面的收入。今天又过来说收管理费，又要二十，警察同志，这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而且，我看见他收了我的钱就走咯，根本没收别家的钱。山西人不能这么欺负外地人洒！”

小四川的面我吃过，不知道他有什么神秘的配方，让人吃过之后，就对整条巷子的刀削面、踢尖儿、炒饼心生嫌弃。而且他的面量，一个小碗就顶别人家的大碗。由于我经常光顾，后来小四川才告诉我，他的辣椒都是从四川老家，坐火车背过来的。此刻我只想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欺负外地人！谁欺负你了？”警棍同志颇有点不高兴，看着周围围拢越来越多的人，其中多数都是在村里租住的年轻人。也许是近二年网络人肉的力量让人心生畏惧，他对着人群大喊：“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娃娃们赶紧回去好好看书，好好复习考研！没事别瞎凑热闹，一会儿我们挨家挨户检查身份证，没有的赶紧找！”

看来警察同志对这里的人的底细还挺清楚，听到话的人群瞬间密度降低了一半。而我则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手机的震动权当是给我疲劳的手腕按摩了。

“你看，既然你不愿意搬走，那你就得按照人家村里的规矩来对不对？何况二十块钱又不是什么大数目，也就几碗面的事，你犯不着为了这点小钱和这些人计较不是？他打了你是他不对，这我得教育教育他！”警棍回头对着佛头男说：“不管怎么样，大人是不对的，你跟人家道个歉！还有，你这费那费，有个依据没有？可不能没完没了啊！”

佛头男向小四川鞠了一躬，然后对警棍说，“警察同志，这都是村委会的决定，我就是个跑腿的。您别难为我啊，有话您找村长说去啊。”

“行啦，没多大个事，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位同志，大家握握手，这个什么费就不用交了，权当是他打你的赔偿了。”警棍的嘴角翘起了胜利的微笑。

而小四川居然像温顺的猫咪接受了这个在我看来极不公平的建议，和佛头男握了一下手，回到自己的大铁锅后面，赶紧扔进了两块碎煤球，冒出的黑烟就像一股怨气，似乎在空中画出了一个骷髅头。

人群自然很快就散去了，我这才接起了电话，当然是母亲锲而不舍的追打。“干什么了，妈妈话都没说完，一点礼数都没有，从小怎么教育你的！”

“你别着急，你听我说！”我把刚才的见闻简单说了一遍。

“你看看，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容易！毕了业你要是不想考研，那就回来吧。在外面哪里都有地头蛇，咱惹不起还躲不起？老公家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这里，打架警察不管，还把不交钱的人给带走了，扔进拘留所。没钱没人，啥招没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就是社会。”如果母亲这段话早一点告诉我，说不定当初我就报考个和平职高之类的了。

回到小家里，我把给母亲描述的经过，对着刘一复述了一遍，她听完惋惜的说：“你看，创业不容易吧，你还想不想你那个创业的想法了？”

刘一说的，是另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