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阳总是升的特别快,六点钟一如冬季的八九点钟。从楼里走出来,昨夜各家各户泼在地上的污水还没有被完全大地吸收。踩在垫在臭水里的砖头,还有些摇晃。大量五颜六色的垃圾袋包裹着人们的废弃还有不少秘密堆积在村口,一辆脏兮兮的垃圾车慢慢倒进狭窄的巷子。两个穿灰蓝色衣服的工人戴着口罩,小心翼翼的把袋子扔进车斗,万一遇到没有封好口子的袋子,也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就像有人把痰吐到了他的脸上。
站在公交站台上的我戴着耳机听着音乐,我不像别人。很多人会自认为天之骄子,会抱怨学校的课程与社会的脱节,甚至有人感叹选专业真不能一时冲动。我只是觉得我掉落凡尘的日子比别人早了一年而已,这样的我,如今才能看似坦然的借助嘲笑别人来安慰自己。
慢慢的我也放弃了DOTA,虽然每一天的"战斗"对我来说都可以收获比睡觉更多的乐趣和自我满足感。可惜,太阳还是昨天的那个太阳,日复一日亘古不变地照常升起。战斗后的我容易在手术台上打盹,高主任平时说说笑笑,但是却不容许台上一丝疏忽。我有一次因为打盹险些在缝合伤口时出现纰漏,高主任拿起一把止血钳狠狠打在我的手背上,肿了整整三天。
有人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回头看,竟然是李阳。自从他卸去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后,听说到深圳的一家大医院实习去了,慢慢的也断了联系。如今在车站相逢,自然喜不自胜。“哟!阳哥,好久不见啊!去哪风流了?”
李阳此时虽然也穿着西装革履,但是眼拙的我也能明显看出这可比他当主席时那身高出高多个档次。手里的公文包也不再是学校老师参加会议送给他的塑料盒子,文件扣上的美杜莎头像让人望而生畏。“风流个屁!你小子咋回事儿,我当时不是提议你当主席吗?你咋不干呢?”
“呵呵,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看李阳没有离开的意思,“阳哥也坐公交?”
“嗯。你这是从哪出来的?”李阳回头望了一眼,就好像透视了面前的高楼,看到了隐藏的电线杆上贴满的小广告,“你在这住的?”
我有些不想面对现实,更不想邀请他到我俩那里坐坐。
李阳见我顿时成了哑巴,也就不再多说。“那个,和谁住的呢?同学还是对象?”
“对象。”
“珍惜吧,这二年能有人愿意陪着你一起奋斗就不容易,还是学校里的感情真啊!进了社会你就发现了,女人很现实,没房都懒的理你。你要是今天给她买房,她今天就敢跟你领证。”李阳说起来不胜唏嘘,他也看到了我手里的白大褂。“还在实习呢?在哪个医院,跟的谁?”
“铁路医院,跟的高主任。”本来我打算简单介绍一下那边的情况,但是对李阳就像说了一个多年前的老邻居一样。
“高翔?我操!那个老流氓!不错!高老师虽然有点色,但是对学生那是真的好啊!有机会争取留在那边,挺不错的!不过。”李阳话锋一转,“现在医院缺人是厉害,但是编制解决不了,也都等于零,还不如个卖手机的赚得多。杨正,说正经的,你想不想跟着我干?”
李阳虽然表面看起来风生水起,但我也知道他大学期间最高的成就不过就是入党罢了,我真不知道他能给我提供什么好环境。
“我们公司现在正招医药代表呢,你又是学的临床专业,在学生会的时候待人接物什么的又聪明,肯定能行!”
原来是药代!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听说如今的药代正是黄金时期,混的好的,一年买车,三年买房,五年走进北上广。而且和传销组织相比,根本不用担心产品质量,毕竟都是大公司,像辉瑞这样的外企才有资格在各大医院的主任办公室之间流动。但是我也知道,药代的工作性质说白了就是伺候主任,定期请主任们吃饭,有时候借学术论坛的名义带主任们旅游,有需要的话给主人们报销点发票。换来的好处就是主任在选择用药的时候,会有明确的方向。我觉得这样的工作就是打杂,学不到真本事,还不如安心的像高主任说的那样,把包皮的切口做的圆润一点。
李阳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一年来的各种见闻,住的全是五星级酒店,吃的各式珍馐美味,差点给我点出一套满汉全席。可惜他要搭乘的公交车进站了,他赶忙冲进了拥挤的人群。等他上了车,透过玻璃,一边护着他的皮包,一边向我打招呼,把手比成了“六”挂在耳朵边。
我礼貌的微笑向他招手,我只记得他换了手机,而新的手机号我并没有。至于我的,他有没有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我如今多掌握了一项技能,就是站在公交车上也能睡着,而乘务员即使含糊不清的报站我也能瞬间清醒。当我走进医院的时候,精神显得特别好,但是今天却注定不轻松。
披着大褂走进值班室,高主任和田主任都不在,老朱看到我后拉着我向顶楼的手术室走去,说是有大买卖。而当我俩换好衣服走进去的时候,赫然发现一群主任把手术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原来据说今天是黄院长亲自主刀,台上躺着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手术室大门闭上的一刻,高主任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口罩他辨识出了我的轮廓,然后大方的腾出了自己的位置,把我塞进去。“好好看,别说话,机会难得!。”
我也顾不得老朱在我身后傻傻的观望,从几个脑袋的缝隙中,看到了黄院长。但是他同样是两手背在身后,弯着腰看着另一人在暴露于空气中的心脏上熟练的操作。我能感受到,护士长递器械的速度明显赶不上他使用的速度,因此他连连叹息,嘴上的口罩不停的一上一下的起伏。
两个小时后,这个神秘的嘉宾终于摘下了他的口罩,退到一边,剩下的缝合工作交给了心外科的刘主任,我赫然发现,这个手术期间时不时对着黄院长窃窃私语的人,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应该不足三十。
后来高主任告诉我,这是从协和医院请来的一位博士生,他的老师有事临时来不了,让他代替做这台手术。进一步的介绍更让人感到差距,这个尚未毕业的博士,已经做这样的心脏移植手术近二百台,而我们的心外科主任,虽然也有近百台,但是始终停留在给各位高手缝合善后的地位。即便如此,也赫然就是全院的骄傲和楷模。
我看着那个匆忙离去的博士,心中却是无尽的失落。如果人生还有转机,或许踏上那所学校的硕士博士之路,而且步步为营,将来还能回归天上。但一子错,满盘皆输。看看自己学校里的成绩单,除了英语,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禁用简单的呵呵,送给自己一个答案。
那位博士离开手术室没多久,突然,所有的灯在一瞬间全黑了。“妈呀!停电!”
我不禁纳闷了,这可是省会啊,还会停电吗?而且别的地方咱就不说了,这可是医院的手术室啊!这电可不是物理学的能量啊,这是一条人命啊!
护士长似乎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很快到外面拿进来几个手持式探照灯,交到我和老朱手上,让我们高高举过头顶,把光线集中在未缝合的心口,而她则拿着气囊去充当呼吸机。而刚才还聚成一圈的人,也在一瞬间纷纷离开。或许是因为停电导致中央空调也休息了,手术室瞬间变得闷热无比。
原本顺利的手术,就这样,额外付出了一个小时。当手术完成时,我和老朱全身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