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的心思李显知道,他能体会到上司的良苦用心,但田小盈就不一样了。
“哼,公报私仇啊,针对的可不止俺一个人哟,现在章和还伤着,他能离开萨苏吗,那姓班就算不为你考虑,也该想想受伤的弟兄,哼……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你还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小盈你不要这样说,现在队伍里鱼龙混杂,分营有利于司马把控局势,好让大家平安到达鄯善。”
“你就不用替他说话了,这个班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假惺惺的,道貌岸然。”
“好了,小盈听话,把这令传给咱家的兄弟,宿营的时候万不得再与我们使团的人接触。”
“哼,当初喝酒赏舞的时候怎么不下这等昏聩的命令,一个伊吾卢来的的小女人就把你们头头吓成这样了……。”
……
分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队伍,大伙很有意见,在这个孤寂的西域大地上,晚上不能随意走动,大伙就少了一个互相慰藉的渠道,让索然无味的旅程变得更加无聊。
最伤心的要属萨吉章和了,这一命令好比棒打鸳鸯,活活拆散了正在建立感情中的男女。
萨吉内心有种说不出的伤心,毕竟以后的日子里俩人不能像之前那样在一起了。
憨厚的汉子瞧着可怜楚楚的胡女,只见她悄悄抹起了泪珠,那晶莹的眸子立即让男人无法释怀了。
“萨吉姑娘,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天,章和已经铭记在心,现在分营,你也可以不用天天这么忙活了,再说虽然分开,毕竟离得不远,等到了鄯善不就又可相见了。”
萨吉擦了下眼角的泪水,之前她对章和只是感激,感激他奋不顾身地去救自己,而现在胡女忽觉自己对眼前的男人很是放不下。这算是感情吗,说不清,当下个中滋味就是隐隐地心疼。
……
分营后大伙变得寡言少语了很多,使团的汉子们瞧着燃烧的篝火都不说话,有些没有夜守任务的便早早回了帐篷,一种幽怨的氛围弥散在大家心头。
班超知道大家对这个命令是敢怒不敢言,他也不想搞得天怒人怨,但眼前的形势紧迫,毕竟王命在身,容不得半点闪失。
……
经过田小盈和图温的加入,队伍变得庞大起来,他们在伊循城外休整了一晚后,于次日浩浩荡荡地向城南进发。
到饷间时,驼队顺利地度过了城南河,此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成片的屯田汉军房舍,均已倒塌,放眼所及一片片断垣残壁,景象萧条凄凉。破败的村落,低矮破烂的民居,一座座依胡杨或槐树而建的马架子,四周以锁锁木、荆柳、红柳、芦苇编织成墙,冬季为遮拦寒风而糊上的泥巴,已经大片大片脱落,如一块块疮疤。吏民、徒附或奴隶们衣不遮体,赤足劳作,儿童多光着身子,与土狗一起随商队奔跑追逐。道路上、村落中,到处可见牛羊粪便,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味。
汉元凤四年(前77年),傅介子刺杀楼兰王安归后立其子尉屠眷为王,将其王城由罗布泊西岸的楼兰城,迁往南岸的伊循城(注:即今若羌县米兰古城遗址)。应尉屠眷“要求”,汉军先派一名司马领四十名士卒在此屯田。后置敦煌郡伊循都尉镇抚,并改其国名为鄯善。后伊循城成为汉军大规模屯田之所,人数最多时达一千余人,开垦良田二万五千余亩,修建了茂密的灌溉体系,使伊循城成为汉军西域重要的后方基地之一。由于屯田戍卒多举家而来,这座著名的屯田城,曾经是人口近万人的繁华沙漠小城(注:今日米兰遗址,已为流沙覆盖,令作者太息不已)。鄯善国将王治搬迁至其属国婼羌的驩泥城(注:前汉时称扜泥城),汉廷又设置隶属于敦煌郡的鄯善都尉府镇抚。当时的伊循都尉和鄯善都尉,均是直辖于敦煌郡、食俸一千石的官员。鄯善也一直成为汉朝的属国,成为前汉经营西域南道的重要基地。
沿着南河畔一段金色的胡杨林、绿色一座官署掩映在绿荫之中,高大的烽燧已经废置废置,孤独地矗立着。城池巨大,城墙失修,一片破败荒芜景象。驼队走过此处,门楣上仍隐约可见“大汉鄯善都尉府”几个隶书墨痕。
看着贫穷破败、景象凄凉的伊循绿洲,郭恂是文人,见状感慨不已,“前汉屯田城,何等繁华。今日鄯善废都,何沦落至此?天上人间,壤宵之别……”
伊循城,就位于南山(注:两汉时代,山北居民称祁连山和阿尔金山、昆仑山等为南山)之下。一望无际、一片萧飒的农田,灰蒙蒙的天空,灰黄色调的大地和原野,遥远处高高矗立的寺院,映入众刑卒眼帘。站在已经沙化的绿洲边缘,依然能听到地下坎井的流水声。但纵横交错的灌溉渠道多数已经荒芜、废弃,流沙正在侵蚀绿洲,农田边缘已多被流沙覆盖、掩护。
天色已近傍晚,班超将驼队带进城西一座大客栈栖身。客栈是一个巨大的院落,是伊循城中最好的建筑之一,比伊吾庐的客栈都要阔绰得多,显示出店家在伊循城地位的不同凡响。正房是柜房,柜房后是四排数十间客房,两边是几排当作库房的厢房,与巨大的马、驼棚。院中有两座豪华气派的木质天桥,凌空将两侧的厢房连接起来。而大院后面,则是一个稍小的院子,是主人的住所。
小厮已将驼队迎进大院,图温与店家十分熟悉,主动要求包下两排客房,以供班超等这些恩人住宿。大伙卸下货物行礼,又将马、驼入厩,交由仆人或小厮打理,不再需驼队费心。令刑卒们吃惊的是在店中忙里忙外的男人们扎着汉朝人的发帻或戴着汉朝人的屋帽,而女人一般扎着发髻,戴巾帼或头巾,连服饰也大体相似。
听到有汉地的商队前来投宿,店主竟然亲自出来相迎。众人朝店主瞧去,只见他一身黑色襦袍,头戴屋帽,背着双手,很有气度。
“鄙人周游,乃汉人之后,不想茫茫沙海,竟有故国商旅光临小店,失敬失敬。”
一听店主也是汉人,又热情相迎,班超等立刻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吾等都是做小买卖的,不想千里走驼还能遇到袍泽,真是三生有幸。”为首的班超拱手还了礼。
驼队在店主殷勤的招呼下乐呵呵的安顿了下来。近了伊循城,也就算到了鄯善国,图温等人为了尽地主之谊,答谢班超等人的救命之恩,便嘱托店主杀羊宰牛,好好班超郭恂等一行人。一时间,客栈内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连日来在沙海喝风吸土的大伙立即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来到了伊循城也就安全多了,班超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与郭恂、图温连干了几倍美酒。李显见长官心情大好,现在又到达安全之地,来到班超身前,贴着耳朵小声道:“司马,现在我等已到达伊循,这分营的令是不是可以……”
班超听了半句就明了了李显的意思,便道:“也可,允你与妻子相聚一日,但明日两方人员便要分开,你自家的商队不得再与使团搅和在一起。”
“遵命。”李显听到班超的话语后立即喜上眉梢。
日头已经隐入昆仑山,夜晚降临,屋檐下一排灯笼,将客栈照得影影绰绰。
班超边喝酒边与图温聊天,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在客栈右前方约二三里远处是一座高大的寺院,其佛塔是伊循城最高的建筑,巍峨矗立,气势夺人。
班超指着佛寺问图温道:“没想到贵国边城能有如此恢宏的建筑,真是出乎吾等意料。”
“哈哈,班太公有所不知,我鄯善是个佛国,此寺主持法师是伊循城僧人首领,其寺院自然比别家府邸阔绰。”
图温便吃边聊,来到伊循后历经苦难的商人情绪非常好,连喝了六七杯上好的葡萄酒,竟仍不觉尽兴。
“哼,这主持霸道着呢,欺负吾等是汉屯之后,要强征主家在寺院旁的一处宅院,此事已经惊动了伊循城的州治。只是他们也畏惧僧人势力,只能任由他们嚣张。”一个上酒的小厮满腹怨气地接着话,给班超他们传递来不少信息。
“这僧人到底是何人,连地方官都不放在眼里吗?”李显追问道。
“此僧人宿亲匈奴,与北虏王公常有来往,连国王都让他几分,更不要说地方官了。”
“那就是了,汝等均是汉人之后,汉匈不两立,现在他们又占了白山,此僧欺侮你等,自然有泄愤之意。”图温显然是喝多了,话语蹦跳而出,全然忘了班超李显他们也是汉人。
“我等汉屯之后在此没有地位,多数人家穷途潦倒。六十五载前,都护走,屯田废,渠道毁,沙覆田地,春去秋来,鄯善人畏匈奴而不知世有大汉,屯民之后尽为奴仆走卒,家破人亡,受尽欺凌。周太公算是殷实之家,有积蓄、得开客栈,在伊循也算大户,我们屯民之后,以后还要仰仗周太公生意兴隆,自己也能寻口饭吃。现在看着主家受人欺负,心中很是难受。”
班超等人听了不禁感慨,若是在前汉,这些屯人还不得像上宾一样供着,而今鄯善朝北匈奴倾斜,汉人的后代自然不受待见。
待酒饱饭足之后,绝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而郭恂、李显、田虑、甘英等人则聚集到一起,听班超向他们告知目前的情形。
“据斥候传来消息,匈奴人的使团已经在路上,可能不日也将到达鄯善,所以,咱们明天行动要快,尽早赶到鄯善去,迫使国王弃匈奴而归服我大汉。”班超一改刚才喝酒时的轻松表情,严肃地给部下说道。
“那匈奴使团现在何处,吾等不如设伏,砍了这帮北虏。”甘英接话道。
“不妥,据说此次匈奴使团来的人不少,光武士就有一百多人,我们贸然行动没有好处,而且现在已经身在鄯善,最有利于的方式就是立即亮出身份,规劝鄯善王,只要能说动他,吾等既可以完成使命,也可确保安全。”郭恂
班超知道郭恂素来胆小,但此时他的话显然更为明智,便说道:“郭大人思虑甚为周全,此时我使团前来鄯善,人手本就不多,应该速速进入扜泥城去见国王。”